乌篷船在狭窄的水道中艰难前行，船底擦过茂密的水草，发出窸窣的声响。两岸是高耸的斑驳旧墙，遮天蔽日，只有一线天光从头顶漏下，映得水道内幽暗昏沉。空气仿佛凝固，只剩下竹篙破开水面的单调声音和三人的沉重呼吸。
“刚才……是星锚又警告我们了吗？”林晓心有余悸地问，双手紧紧抓着船帮。
“嗯。”老三点头，脸色在晦暗光线下显得格外凝重，“他现在的状态很不好，每一次传递信息，似乎都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星锚这次传来的意念比之前更加微弱和断续，仿佛风中残烛。
扎西沉默地撑着船，右臂肌肉贲张，每一次撑篙都精准而有力，让小船在仅容一船通过的狭窄水道上保持稳定。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雷达，不断扫视着前方幽暗的水路和两侧墙壁可能的落脚点，左臂的伤口被简单固定，但每一次发力仍会牵动伤口，带来阵阵刺痛，可他脸上却看不出丝毫异样。
“这条水道太安静了。”扎西突然低声开口，打破了压抑的沉默，“连老鼠和虫鸣都听不到。”
老三心中一凛，立刻将感知扩散开去。果然，除了他们船行制造的声音，周围一片死寂，仿佛所有的活物都提前逃离了这片区域。这是一种不祥的预兆。
“有埋伏？”林晓紧张地看向前方。水道在前方不远处似乎变得开阔，隐约能看到一座低矮的石拱桥横跨其上。
“不确定，但肯定不对劲。”老三的感知如同触角般向前延伸，试图穿透那片桥洞下的黑暗。然而，他的精神力在触及桥洞区域时，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粘稠的墙壁，被极大地削弱和干扰。“桥洞下面……有东西在干扰我的感知！”
就在这时，星锚的意念再次如同冰冷的针尖，刺入老三的脑海，这一次，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和清晰的方位指示：
“……桥……死地……水下……有网……上墙……左三……”
“停下！”老三低喝。
扎西竹篙猛地插入水底淤泥，乌篷船骤然停滞，船身轻轻晃动。
“星锚说桥是死地，水下有网！让我们上左边的墙！”老三快速说道，目光投向左侧那道布满青苔、湿滑且近乎垂直的高墙。
“上墙？”林晓看着那滑不溜手的墙壁，脸色发白。
扎西没有废话，他打量了一下墙壁的高度和结构，又看了看船的位置。“老三，搭把手！”他低声道。
老三会意，立刻蹲下身，双手交叉置于膝前。扎西后退一步助力，左脚精准地踩在老三的手掌上，老三猛地向上发力！扎西借力腾空，右手如同铁爪般扣住墙壁上方一块微微凸起的砖石，身体矫健地翻了上去，整个过程悄无声息。
上了墙头，扎西快速观察了一下。墙另一侧是一条更窄的、堆满废弃杂物的死胡同，暂时安全。他迅速环视周边，发现在不远处有一处晾衣服用的架子，上面还有半截绳索，暴力取下并迅速垂下。
“林晓，快！”老三托着林晓，让她抓住绳索。扎西在上面用力，老三在下面托举，很快将林晓拉了上去。
轮到老三时，他刚抓住绳索，异变陡生！
“噗噗噗！”
数道低沉的气流声从桥洞方向传来！紧接着，几张带着倒钩、闪烁着幽蓝电弧的大网，如同潜伏水底的毒蛇般骤然射出，覆盖了他们刚才乌篷船所在的大片水域！电网落入水中，发出滋滋的声响，蓝色的电芒在水面跳跃，显然威力不小。如果他们的船还在那里，此刻已然中招！
几乎在电网射出的同时，桥洞阴影里，两艘加装了消音马达的黑色冲锋艇猛地窜出！每艘艇上都站着四名全副武装、穿着黑色防水作战服的基金会“清道夫”队员，他们手中的武器已经抬起，对准了空无一人的乌篷船和正在攀爬的老三！
“目标上墙！开火！”带队的小队长通过耳机冷酷下令。
“哒哒哒……”加装了消音器的枪口喷出致命的火舌，子弹如同疾风骤雨般倾泻在老三周围的墙壁上，碎石和砖屑飞溅！
“老三！”墙头上的扎西目眦欲裂，右手抓住绳索拼命向上拉。
林晓趴在墙头，看着子弹在老三身边呼啸，吓得脸色惨白，但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急速扫视周围环境。她的能力在此刻发挥了意想不到的作用——她“看”到了墙壁上那些被岁月和风雨侵蚀出的、看似杂乱无章的痕迹中，有几处相对牢固的抓手点，以及一条由过去维修工匠留下的、极其隐蔽的踏脚凹槽！
“老三！向右半米，上面有一块凸起的石头！脚下十公分有一条浅槽！”林晓不顾危险，探出头大声喊道。
老三闻言，立刻依言移动。果然，在林晓指示的位置找到了稳固的借力点，攀爬速度骤然加快！
就在老三的手即将够到墙头的瞬间——
“啾！”
一声极其轻微、却带着致命威胁的破空声从更高处传来！
是狙击手！
埋伏在远处一座水塔上的基金会狙击手，终于找到了机会，瞄准了老三毫无防备的后心！
“小心！”扎西和林晓同时惊呼！
千钧一发之际，老三一直全力维持的感知力，捕捉到了那缕微乎其微的杀机锁定！他没有回头，也没有试图躲避——那根本来不及！在这生死一线间，他做出了一个极其冒险的决定——他将凝聚起来用于攀爬的精神力，猛地向后爆发，不是防御，而是干扰！干扰那颗子弹周围极其狭小区域内的空气密度和光线折射！
“噗！”
子弹几乎是擦着老三的腋下衣物射入水中，溅起一小簇水花。狙击手在扣动扳机的最后一瞬，瞄准镜里的目标似乎出现了极其细微的、违背物理常识的晃动，导致这必杀一枪竟然射偏了！
就是这争取到的瞬间！老三双臂用力，终于被扎西拉上了墙头！
“走！”三人不敢有丝毫停留，跳下另一侧的矮墙，落入堆满破筐烂瓦的死胡同，然后头也不回地扎进更复杂、更密集的民居巷弄之中，将身后的枪声和追兵暂时甩开。
……
水道边，基金会的冲锋艇停靠在空无一人的乌篷船旁。
“博士，目标逃脱。他们似乎提前察觉了水下捕网，并且有精准的攀爬指引。狙击手报告，最后一击出现无法解释的偏差。”小队长面无表情地汇报。
通讯器那头，“博士”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一丝疑惑：“无法解释的偏差？又是那种‘运气’？那个林晓的能力……看来不仅仅是阅读古籍那么简单。他们跑不远，水陆封锁已经完成，给我一寸一寸地搜！重点关注所有能藏人的废弃院落、临水客栈和……寺庙庵堂。”
他特意强调了最后几个字。根据行为模型分析，在走投无路时，这类带有历史厚重感和一定庇护意味的场所，往往是这类“老鼠”的首选藏身地。
……
狭窄、潮湿、散发着霉味的巷子里，老三、扎西和林晓靠在一堵废弃的院墙后，剧烈地喘息着。刚才的惊险逃亡耗尽了三人的体力。
“你又救了我一次。”老三看着林晓，真诚地说道。若不是她关键时刻指出攀爬路径，自己未必能躲开那密集的弹雨。
林晓摇了摇头，脸上还带着后怕：“是星锚先警告了我们……而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就看清楚了墙上的那些‘路’。”
扎西撕下衣袖，重新紧紧包扎左臂的伤口，血已经浸透了之前的绷带。“基金会这次动真格的了，水下网，冲锋艇，狙击手……这是军队级的围剿。”他脸色阴沉，“他们对我们势在必得。”
“是因为手稿，还有林晓的能力。”老三看向林晓怀中的内袋，“基金会恐怕已经意识到，林晓是解读和执行那个‘唤归’仪式的关键之一。”
虚无中，星锚的意识因为连续强行突破束缚传递信息而变得更加黯淡。他能感觉到，自己与老三之间的那根“线”正在变得纤细而脆弱。但他也清晰地感知到，就在刚才那场生死危机中，林晓的血脉似乎与那页手稿，与这座古城，产生了更深层次的共鸣。一丝微弱的、却带着“锚定”意味的力量，正从她身上散发出来。这让他看到了一丝渺茫的希望，也让他更加焦急——虚无绝不会允许这种“希望”存在。他将最后一点清醒的意念，凝聚成一个模糊的、关于“寂静之所”和“檀香”的意象，投向老三，随后意识便再次沉入无边的黑暗与痛苦的潮汐之中。
老三接收到这模糊的信息，微微一怔。“寂静之所……檀香？”他喃喃自语。
“怎么了？”扎西敏锐地问道。
“星锚好像又给了我们一个提示……是关于下一个藏身地的？”老三不太确定地说，“寂静，还有檀香味……”
林晓闻言，眼中忽然一亮：“寂静……檀香……我知道一个地方！离这里不远，有一座废弃的浣衣庵，早年香火还行，后来败落了，几乎没人去，但偶尔会有附近的老人去偷偷上香，应该还有残留的檀香味！”
绝境之中，这无疑是一个值得尝试的方向。
“指路！”扎西立刻起身。
三人在迷宫般的小巷中再次穿行，依靠林晓对本地环境的熟悉和老三对危险的模糊感知，避开主要的通道，专走偏僻无人的后巷夹道。
然而，他们并没有察觉到，在远处一座较高的民居阁楼上，一个穿着蓑衣的身影——渔夫阿海，正透过望远镜，默默地注视着他们在巷弄中时隐时现的身影。他没有再跟进，只是拿起一个老式的、没有任何电子信号的竹筒，对着里面吹了一段特定的、如同鸟鸣般的口哨声。
信息，正以最原始也是最难追踪的方式，向着猎手们传递。
废弃的浣衣庵，会是安全的避风港，还是另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内鬼的阴影，如同水城上空弥漫的薄雾，悄然笼罩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