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如织,巷口对峙。渔夫阿海那无声的邀请,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三人心头激起惊疑不定的涟漪。
扎西的肌肉绷紧到了极致,右手死死攥着铁棍,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像一头护犊的雄狮,将几乎失去意识的老三和林晓挡在身后,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切割着阿海脸上的每一寸表情——尽管那斗笠下的脸庞大部分都隐藏在阴影里。
“让开!”扎西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他根本不相信这个之前还如影随形的追踪者。
阿海依旧沉默,只是那只指向矮门的手坚定地悬在空中,没有丝毫动摇。雨水顺着他蓑衣的边缘流淌而下,在他脚边汇成小小的水洼。他没有表现出任何攻击意图,但那沉稳如山岳般的气势,却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压迫感。
就在这僵持的瞬间,老三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嗬嗬声。他涣散的眼神中,骤然闪过一片破碎、扭曲的画面——无尽的黑暗锁链如同活物般蠕动收紧,星锚那透明的意识体被死死缠绕,发出无声的哀嚎,一股更甚从前的冰冷剥离感正疯狂抽取着他残存的力量! 这景象并非清晰可见,而是如同高烧中的噩梦碎片,直接烙印在老三与星锚相连的那部分感知上,带来灵魂层面的剧痛和窒息感。
“呃啊……”老三痛苦的呻吟打破了巷口的死寂,他身体一软,若非扎西死死架住,几乎要瘫倒在地。
林晓看到老三的样子,心急如焚,也顾不得许多,急声道:“他快不行了!再不找地方……”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继续在雨中逃亡,老三必死无疑。
扎西看着怀中气息奄奄的兄弟,又看了看眼前这个意图不明的渔夫,眼中闪过一丝剧烈的挣扎。他从不将命运交托给未知,尤其是敌人。但眼下……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了。追兵的脚步声和引擎声虽然被雨声掩盖,但他知道,那些人正在快速逼近。
阿海似乎看穿了他的犹豫,终于开口了,声音低沉沙哑,仿佛很久没有说话:“信不信由你。门后,暂时安全。再耽搁,谁也走不了。”
他的话语简洁,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让人不得不去权衡的力量。
扎西死死盯着阿海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哪怕一丝欺骗或阴谋的痕迹,但他只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古井无波。时间,不在他们这边。
“你最好别耍花样!”扎西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最终做出了妥协。他搀扶着老三,示意林晓跟上,警惕万分地朝着那扇低矮的木门挪去。
阿海让开道路,依旧沉默地站在雨中,如同一个尽职的哨兵。
木门比看起来更加厚重,推开时发出沉闷的吱呀声,一股混合着陈旧木料、灰尘和淡淡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门后是一条向下的、仅容一人通行的石阶,延伸向未知的黑暗。
扎西率先踏入,确认下方没有立即的危险后,才让林晓扶着老三跟上。当三人的身影都没入黑暗后,阿海最后扫视了一眼雨幕笼罩的巷口,也闪身而入,并从内部将木门轻轻合上,插上了一道看起来颇为古老的木质门闩。
门内并非想象中的狭小空间,而是一条狭长、向下倾斜的石砌甬道。空气潮湿阴冷,但奇迹般地隔绝了外面绝大部分的雨声,只有他们粗重的呼吸和脚步声在狭窄的空间内回荡。墙壁上每隔一段距离,便镶嵌着一块散发着微弱磷光的石头,提供着勉强视物的光源。
“这是……什么地方?”林晓扶着老三,惊讶地打量着四周。这显然不是普通民宅的结构。
阿海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在前面引路。他的步伐稳健,对这里的环境似乎极为熟悉。
甬道尽头,是一扇厚重的、包裹着铜皮的木门。阿海在门上有节奏地敲击了几下,片刻后,门从内部缓缓打开。开门的是一个同样穿着朴素、面容精悍的年轻人,他看到阿海,点了点头,目光扫过扎西三人时,带着审视,却没有过多惊讶。
门后,是一个宽敞得多的大厅,看起来像是一个秘密据点的核心。厅内有简单的桌椅,甚至还有一个冒着热气的火塘,驱散了些许寒意。墙壁上挂着一些渔具和几张泛黄的、绘制着复杂水道图样的兽皮。几个看起来与阿海气质相似的男男女女或坐或站,他们身上都带着一种常年在风浪中搏击的悍勇气息,目光齐刷刷地落在新来的三人身上。
“海哥。”有人向阿海打招呼。
阿海微微颔首,对那个开门的年轻人吩咐道:“阿水,拿些干净的布和热水来,还有伤药。”他的话语在这里似乎有着绝对的权威。
扎西没有放松警惕,他先将老三小心翼翼地安置在一张铺着兽皮的椅子上,自己则站在他身前,冷眼扫视着这个陌生的环境和这群陌生的人。“你们是谁?为什么帮我们?”
阿海走到火塘边,取下斗笠和蓑衣,露出一张被海风和日晒雕刻得棱角分明的脸庞,看上去约莫四十岁左右。他没有直接回答扎西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们身上,有基金会‘萤火’的味道,还没散干净。”
萤火?看来这就是那种追踪信标的代号。
“你知道基金会?”林晓惊讶道。
“在这片水上来来回回讨生活,想不知道都难。”阿海语气平淡,他从阿水手中接过一罐黑乎乎、散发着刺鼻气味的药膏,走到扎西面前,“你的伤,不及时处理,这条胳膊迟早要废。信得过,就试试这个。”
扎西看着那罐药膏,又看了看阿海,眼神复杂。最终,他还是沉默地伸出了受伤的左臂。阿海也不多言,动作熟练地清洗伤口,然后将药膏涂抹上去。一股火辣辣的刺痛感传来,扎西闷哼一声,额头见汗,但随即,一股清凉之意扩散开来,竟然真的缓解了那灼热的胀痛。
“你们是‘水老鼠’?”扎西突然问道。他听说过一些活跃在运河古道、依靠走私和地下信息交易为生的隐秘团体,这些人被称为“水老鼠”,他们对水道和古城暗面的了解,远超常人。
阿海涂抹药膏的手顿了顿,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淡淡地说:“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和基金会,不是一路人。”他看向昏迷中依旧眉头紧锁的老三,“你们坏了基金会的好事,就是我们的……潜在盟友。”
“盟友?”扎西挑眉,“就因为我们被追杀?”
“不止。”阿海的目光转向林晓,更准确地说,是她怀中紧紧抱着的油布包裹,“还因为,你们带着‘钥匙’。”
钥匙?是指那页手稿?
林晓下意识地抱紧了包裹。
阿海没有强求,继续道:“基金会在这片水域的活动越来越频繁,他们在找东西,也在抓人。很多在水上讨生活的老伙计,或者一些……像你们这样‘特别’的人,都失踪了。”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我们不知道你们具体是谁,但敌人的敌人,或许可以暂时同行。”
他的解释合情合理,但扎西心中的疑虑并未完全消除。这些“水老鼠”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他们的目的也绝不仅仅是“对抗基金会”那么简单。
就在这时,一直昏迷的老三,身体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他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在快速转动,嘴唇无声地开合,似乎想说什么。
在老三模糊的意识深处,那源自灵魂契约的连接,正传递来令人窒息的景象。他“看”到星锚的意识被拖入了一片更加深邃、更加粘稠的黑暗,那里不再仅仅是锁链,而是无数双由纯粹恶意构成的、冰冷的眼睛,它们密密麻麻地布满虚空,贪婪地汲取着星锚的力量,并发出无声的嘲笑。星锚的身影几乎淡不可见,唯有眉心一点微弱的光芒在死死坚守,但那光芒,也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这濒临极限的危机感,如同冰水浇头,让老三在昏迷中发出了绝望的嘶鸣。
“星锚……不……撑住……”老三无意识地呓语着,声音微弱却充满了惊惶。
扎西和林晓立刻围了上去。林晓握住老三冰冷的手,试图给他一些安慰。
阿海看着老三的状态,眉头微蹙,对旁边一人低语了几句。那人点点头,迅速离开,片刻后取来一个小巧的、由某种兽角雕刻而成的号角。
“他的问题,不是寻常伤病。”阿海将号角递给林晓,“这是‘安魂角’,用古老法子做的,对着他耳边轻轻吹响,或许能暂时安抚他混乱的心神。但治标不治本。”
林晓将信将疑地接过号角,按照阿海的指示,凑到老三耳边,鼓起勇气,轻轻吹响。
“呜——”
一声低沉、悠远、仿佛来自远古海洋深处的号角声响起,声音并不响亮,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回荡在石室之中。
说来也怪,在这号角声中,老三剧烈颤抖的身体竟然真的渐渐平复下来,紧锁的眉头也舒展了些许,呼吸变得稍微平稳,虽然依旧昏迷,但那种濒临崩溃的惊惶似乎被暂时驱散了。
这一幕,让扎西和林晓对阿海这群人的身份和手段,更加惊疑不定。
然而,暂时的安全并不意味着危机的解除。老三体内残留的“萤火”信标虽然微弱,但并未根除。星锚在虚无中的处境正在急剧恶化。而门外,基金会的搜捕网仍在不断收紧。这个神秘的“水老鼠”据点,究竟是绝境中的避风港,还是另一个更加危险的漩涡中心?阿海口中的“钥匙”和“盟友”,又究竟意味着什么?所有的答案,都隐藏在这幽宅暗室之外,那风雨飘摇的迷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