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郎挠了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随她走进正堂。
桌上放着半碗芝麻茶,还飘着热气。
大郎左右一看,正堂里空荡荡的,一样多余的东西都没有,家具又旧又破,碗边都是豁口。
这个家虽然一贫如洗,可到处都干干净净的。
“等着。”鲁剩点燃了一小截蜡烛,然后转身走出正堂,过了一会儿,端来两碗热气腾腾的红糖荷包蛋,将其中一碗递给大郎,说道:“先垫垫肚子吧。”
调羹在陶瓷碗底刮了几下,鲁剩朝碗里吹了几口气,然后就大口吃了起来。
她吃东西的模样很豪迈,嚼东西时却没半点声音。
大郎偷瞟了她一眼。
鲁剩吃完荷包蛋,用袖子抹了一下嘴,主动问道:“找我有事吗?”
“对不住,我不是故意偷听的……我是听见你家有客人,不好意思进来。”
鲁剩点点头,说道:“行了,我知道了……有事说事,天黑了,我不好留你。”
大郎赶忙站起身来:“那我明天再来找你。”
鲁剩看着他这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想起他之前曾问过自己是否定亲,忽然会过意来,知道他八成是不死心。这就已经够让人难为情的了,偏偏还让他听到了自己与二伯母的纠缠……
她不无尴尬地说道:“你这人真磨叽,有什么话一次说清楚,我可没功夫陪你瞎闹!”
大郎狠狠地抓了两下头发,又是一阵支支吾吾,“入、入赘的事,我得先问过我阿娘。”
“呵!”鲁剩一哂,“你知道什么是倒插门吗?等你过门,我是大,你是小,我让你往东,你就不能往西!我要喝醉了酒,扇你耳刮子,让你睡茅房,你都得给我认着!以后我生的孩子还必须姓鲁!”
“我知道,我都知道!”大郎这才从袖子里掏出那个布包,打开后,取出一枚银梅花簪子,递到鲁剩面前,“我是诚心的,不管是你嫁我,还是我嫁你,我都想跟你过日子。可我是长子,按理来说,得留下守家业,不能入赘……但我阿娘儿子多,我回去好好求求她,她没准会答应的……还有就是——”
鲁剩一抬手:“别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你才跟我见过几面啊?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我家徒四壁,脾气爆,还是个杀猪的,你白生生的一个公子爷,我配不上!”说完,“噌”的一下站起,拽起大郎的袖子,就要把他往外拖。
大郎却扒着门板不肯离去,“你先听我把话说完!我在青云书院读书,还得再等两年才能读出来,以后不论当个记账先生,还是另外找份营生,我总能养活咱俩的。你能不能先等等我?”
“不能!”鲁剩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是铸着金身,还是受着香火?还要我等你……你给我滚!”
大郎皱了皱眉:“那我们就先成亲!”
“成你……成你祖宗的大头亲!”鲁剩为了让他撒手,在他手臂上卯足力气狠狠地拧了一下,只盼能把他吓走。
结果大郎反倒扒门扒得更紧了,“你答应我,至少好好考虑一下。”
鲁剩见这人打也打不走,推也推不动,气得狠狠地踩了一下他的脚,骂道:“哎哟我今天真是遇到了!见过不要脸的,就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
大郎被她踩得“嘶”了两声,“我对天发誓,我一定会对你好的,以后我们家你做大,我做小,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鲁剩听他说得恳切,一时愣住。
她今年也十八了,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可那些上门来议亲的,全都是冲着她有一门杀猪卖肉的手艺。
那些人既图她能挣钱养家,又嫌弃她言语无状,行为粗鄙。
这还是头一回有人跟她说,想要跟她一起好好过日子。
大郎瞧她许久不发话,也没再赶他走,知道她是心软了,趁势把发簪插到她发间,又说道:“和我成亲,我就是你的软柿子,以后任由你拿捏!我娘你也认得,绝不会磋磨你,兄弟姐妹们也好相处……就是我读书这事儿,得委屈你等我两年……”
鲁剩叹了口气,退回到堂间的椅子上,想了一会儿,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抬起头来,盯着大郎的脸问:“因为什么?”
“……”
“就因为我那日帮了你?”
大郎的脸又埋了下去,烛火跳跃,寒风阵阵,可他的心和身子却很热,尽管四下昏暗,鲁剩的脸却在他眼中格外清晰。
“……我也不知道。我明天就得回书院了,早晨醒来,我躺在床上,有个声音告诉我,得来一趟,不然这辈子都会后悔。今天一整天,我脑子里想的也全都是你……”
“……”
静了好大一会儿,鲁剩说道:“行吧,你先回去,我好好考虑一晚。”
大郎心下一喜:“当真?”
鲁剩点点头:“嗯。”
“那我明天早上再来找你!”
“我卯时就得去屠宰场,你到城东集市找我,若我不在,定然是去给人送肉了,你等等我,我肯定会回来的。”
大郎点了点头,高兴地说道:“好!我明天早点来!”
“随你来不来!”鲁剩瞪了他一眼后,重重地关上了房门。
这天傍晚,小五他们先回了家。
余二娘见大郎迟迟未归,有些担心,怕他是又遇到了什么难缠的人。
结果一个时辰后,大郎就火急火燎地跑了回来,一看到余二娘,就把她拉到一旁,没头没尾地问了句:“阿娘,我……我能倒插门吗?”
余二娘一惊,难以置信地问道:“倒插门?”
大郎低着头,“嗯。”
一阵沉默。
余二娘知道他的性子,绝不会一时兴起,半晌后叹了口气:“按说你是家里的长子,与规矩不合。何况以咱们家的条件,也没必要去当上门女婿啊。你要不……再想想?”
她看着儿子的脸,期待他能主动跟自己解释些什么,结果等了半天,只等来他的一阵低头沉默。
“瞧他这样子,是已经跟人商量好了?”余二娘心下一阵好奇:“到底是哪家的姑娘,把我儿子迷得五迷三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