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宗,百草峰。
此峰与主峰的煌煌大气、刀冢的肃杀凌厉截然不同。终年弥漫着淡淡的药香与若有若无的瘴气,奇花异草与剧毒之物共生,灵泉溪流与腐毒沼泽并存。这里是宗门丹师、药师以及少数修炼毒功弟子的居所与修炼之地,规矩松散,氛围诡谲。
聂千重行走在百草峰偏僻的小径上,脸色略显苍白,眼神却带着一种压抑的兴奋。外门大比中,他虽未像墨临渊、司徒斩那般耀眼,但也凭借一手诡秘的毒术站稳了脚跟,获得了进入宗门藏经阁下层挑选功法的资格。然而,他真正的目标,并非藏经阁中那些被修正、被阉割过的“安全”毒功秘籍。
他的目的地,是百草峰后山一处早已废弃的“万毒窟”。据传,那里曾是数百年前宗门一位惊才绝艳亦正亦邪的毒道长老“万毒老人”的洞府,后来因其修炼毒功失控,造成不小祸乱,被宗门镇压,洞府也随之封禁,渐渐被人遗忘。聂千重在一次偶然的宗门任务中,从某个垂死的老杂役口中得知了这个地方,并得到了一枚能够短暂规避洞口残余禁制的残破符钥。
穿过一片弥漫着粉色瘴气、能致幻的桃花林,又绕过几处泛着诡异气泡的墨绿色毒沼,聂千重停在了一面爬满枯藤、看似寻常的山壁前。他取出那枚黯淡无光的符钥,注入一丝阴冷的灵力。符钥微微震颤,散发出微弱的乌光,照射在山壁上。
嗡……
山壁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洞口,一股混合着腐朽、腥甜与各种奇异毒素的复杂气味扑面而来。聂千重深吸一口,这足以让普通筑基修士头晕目眩的气息,反而让他精神一振。
他毫不犹豫地闪身而入,身后的洞口涟漪迅速平复,山壁恢复原状。
洞内光线昏暗,只有一些散发着幽绿或惨白光芒的苔藓、菌类提供着微弱照明。通道曲折向下,四周的石壁布满了各种腐蚀的痕迹和干涸的、颜色诡异的污渍。空气中弥漫的毒性愈发浓烈,甚至形成了肉眼可见的彩色薄雾。
聂千重运转家传的《百毒蚀心诀》,体表浮现一层淡淡的灰光,小心地规避着那些颜色最艳丽、气息最危险的毒雾。他的家族曾是南疆一个以毒术闻名的小家族,却因怀璧其罪,被更强的势力盯上,几乎满门覆灭。他侥幸逃出,隐姓埋名投入青云宗,就是为了寻找更强大的毒道传承,积蓄力量,报仇雪恨。这万毒窟,就是他计划中的重要一环。
深入洞窟数百丈后,眼前豁然开朗,是一个巨大的天然石窟。石窟中央是一个早已干涸的池子,池底残留着五彩斑斓的结晶。四周散落着一些腐朽的木架、破碎的瓶罐,以及几具早已化为白骨的尸骸,从服饰上看,有宗门弟子,也有不明身份的外来者,显然都是当年探索此地或是被万毒老人抓来的试毒之人。
聂千重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整个石窟,最终定格在石窟最内侧,一具盘膝而坐、相对完整的骷髅上。那骷髅通体呈现暗金色,即便历经岁月,依旧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毒性波动,骨骼上还残留着一些诡异的纹路。骷髅身前,放着一个乌木盒子,盒子上刻画着封印符文,但符文的光芒已经极其黯淡。
“万毒老人……” 聂千重心中默念,眼中闪过一丝敬畏与渴望。他能感觉到,那乌木盒子中,有他需要的东西。
他没有贸然上前。万毒老人性情乖张,临死前必定布下了致命的后手。他仔细观察着地面、墙壁,以及那具暗金骷髅周围的空间。果然,他发现地面上有着极其细微的、几乎与尘埃融为一体的纹路,空气中飘荡的几缕看似无害的淡灰色雾气,也隐隐构成了一个诡异的阵法。
“蚀灵腐仙阵……” 聂千重认出了这个在家族残卷中提及过的恶毒阵法,一旦触发,不仅能腐蚀修士灵力,更能直接侵蚀神魂,金丹以下,顷刻间便会化为脓血。他额头渗出冷汗,若非他精通毒道且心思缜密,恐怕刚才已经着了道。
他小心翼翼地取出几枚自己炼制的、蕴含着不同性质毒素的丹药,屈指弹向阵法几个关键节点。丹药落地,瞬间被激活的阵法力量腐蚀,爆发出不同颜色的毒雾,与阵法本身的能量相互冲击、抵消。这是他以毒攻毒,扰乱阵法平衡的手法。
同时,他身形如鬼魅般闪动,避开那些被引爆的毒雾,沿着自己计算出的安全路径,一步步接近那具暗金骷髅。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精神高度集中。
终于,他有惊无险地来到了骷髅面前。那乌木盒子近在咫尺,他甚至能感受到盒子内传来的、与他功法同源的吸引感。
他深吸一口气,没有直接用手去碰盒子,而是从怀中取出一双薄如蝉翼、泛着幽光的手套戴上。这“千蛛万毒手”是他家族遗留的宝物,能隔绝大多数毒性。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乌木盒子的瞬间,那暗金骷髅空洞的眼眶中,猛地燃起两簇幽绿色的魂火!
“桀桀桀……数百年了,终于又有不怕死的小娃娃来了……” 一个沙哑、阴森的精神波动,直接传入聂千重的脑海。
聂千重浑身一僵,急速后退,警惕地盯着那复活的骷髅。他没想到,万毒老人竟然还有一丝残魂未灭!
“晚辈聂千重,无意惊扰前辈安眠,只为求取毒道真传,报家族血海深仇!” 聂千重沉声说道,同时体内毒功运转到极致,准备随时拼命。
“报仇?嘿嘿,有意思。” 万毒老人的残魂发出怪笑,“老夫一生玩毒,杀人无数,也救人无数,最后落得如此下场,早已看透。传承可以给你,但需通过老夫的考验!”
话音未落,那暗金骷髅猛地张开嘴,喷出一股凝练如实质的七彩毒烟,如同活物般向聂千重缠绕而来!这毒烟尚未及体,聂千重就感到护体灵力剧烈消耗,神魂传来针扎般的刺痛,远比洞窟中任何毒雾都要可怕!
“这是……七情断魂瘴!” 聂千重瞳孔收缩,这是一种直接攻击神魂、引动心魔的奇毒,极为难缠。他不敢怠慢,双手结印,体内《百毒蚀心诀》疯狂运转,周身灰光大盛,同样喷出一股腥臭的黑紫色毒气,与那七彩毒烟撞在一起。
嗤嗤嗤!
两股性质迥异的剧毒能量相互侵蚀、吞噬,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石窟内顿时色彩斑斓,毒气弥漫,连空气都被腐蚀得扭曲起来。
聂千重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黑血。他的毒功虽然不凡,但比起万毒老人这积年老怪的本源之毒,还是逊色不少。那七彩毒烟不断侵蚀着他的黑紫色毒气,缓缓逼近。
“不够!还不够!你的毒,只有形,缺少了神!毒之一道,并非一味狠辣,更要懂得掌控、变化,乃至……生机!” 万毒老人的残魂发出呵斥。
生机?聂千重一愣。他修炼毒功,向来只追求更强的毒性,更快的杀人手段,从未想过“生机”二字与毒有何关联。
就在他心神震动,防线即将被攻破的刹那,他脑海中忽然闪过家族被灭门时,那些仇人狞笑的嘴脸,闪过自己隐忍多年、如履薄冰的经历,一股极致的怨恨与不甘涌上心头!
“不!我不能死在这里!大仇未报,我岂能倒下!”
他眼中闪过一丝疯狂,不再仅仅依靠毒功对抗,而是尝试着去理解、去引导那“七情断魂瘴”。怨恨、愤怒、不甘、隐忍……这些情绪,不正是“七情”的一部分吗?
他放弃了对黑紫色毒气的绝对掌控,反而主动吸纳了一丝七彩毒烟入体!
轰!
剧烈的痛苦瞬间席卷全身,各种负面情绪被放大,心魔丛生,仿佛要将他彻底吞噬。但他紧守着一丝清明,以自身对毒素的独特理解和坚韧意志,强行引导着这股侵入体内的异种毒力,与自身的《百毒蚀心诀》本源进行艰难的融合。
这是一种极其危险的尝试,稍有不慎便会毒发身亡,或者彻底迷失在心魔之中。
时间一点点过去,聂千重浑身颤抖,皮肤下仿佛有无数小虫在蠕动,颜色在灰、紫、彩之间不断变幻,气息也变得极其紊乱。但他眼神中的疯狂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明悟。
“原来如此……毒亦为力,善恶在人。蚀心之余,亦可炼心……以自身七情为引,御使万毒……”他喃喃自语。
忽然,他周身紊乱的气息猛地一收,所有异象消失。他缓缓抬起手,指尖萦绕的不再是单纯的黑紫色毒气,也不再是七彩毒烟,而是一缕看似平和、却蕴含着惊人毒性与精神冲击力的灰白色气流。
他屈指一弹,那灰白色气流轻飘飘地撞向剩余的七彩毒烟。
没有激烈的碰撞,那七彩毒烟如同冰雪遇阳般,悄然消散融解。
“咦?竟然悟了?” 万毒老人的残魂发出惊讶的声音,幽绿色的魂火跳动了几下,“好好好!没想到你竟有如此悟性和魄力!看来老夫的传承,不至于所托非人!”
那暗金骷髅眼中的魂火渐渐黯淡下去,声音也变得飘忽:“盒子里的,并非老夫完整的《万毒真经》,只是其中一页核心残篇《七情融毒篇》……足够你受用无穷……切记,毒可杀人,亦可活人,莫要迷失本心……去吧……”
声音彻底消散,骷髅眼中的魂火熄灭,恢复了死寂。
聂千重站在原地,默默体悟着方才的收获,以及脑海中多出的《七情融毒篇》的奥义。这残篇不仅是一种更高深的御毒法门,更涉及到了精神层面与毒功的结合,价值无可估量。
他走上前,这次再无阻碍,轻松地拿起了那个乌木盒子。打开之后,里面并非玉简或书籍,而是一片非金非玉、触手冰凉、闪烁着幽光的黑色残页,上面用古老的符文记载着密密麻麻的小字和图录,正是《七情融毒篇》。
他将残页小心翼翼收起,对着万毒老人的骸骨深深一拜。这一次,是发自内心的感谢。
转身离开万毒窟,重新见到外界的阳光,聂千重感觉恍如隔世。他身上的气息更加内敛,但眼底深处,却多了一丝以往没有的深邃与自信。
“七情融毒……”他摸了摸怀中的毒经残页,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墨千魂,还有那些覆灭我家族的仇人……你们等着,我聂千重的毒,会变得更可怕。”
就在这时,陨星秘境开启的钟声,传遍了青云宗。
聂千重收敛心神,目光投向主峰方向。
秘境之中,危机四伏,却也机遇遍地。这新领悟的毒术,正好需要一些试炼的对象。
(第59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