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骨的寒冷是卫甲意识回归的第一个信号。那冷，并非仅仅源于浸透骨髓的河水，更来自生命力缓慢流失所带来的、由内而外的冰结之感。他仿佛置身于一个无边无际的冰窖，唯有左肩箭创和周身伤口传来的、如同被无数烧红铁针反复穿刺的灼痛，提醒着他尚且活着。
沉重的眼皮几经挣扎，才掀开一条细缝，模糊的视线里，是头顶极高处、被陡峭崖壁切割成一条细窄缝隙的、点缀着几颗冷漠寒星的夜空。耳畔是永无止境般的、沉闷而巨大的水流轰鸣，震得他身下的砂石地面都在微微颤抖。
卫甲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颈，发出细微的“咔哒”声，目光所及，是身旁一个紧贴着他的、散发着微弱热源的灰色身影——黑狼。黑狼侧卧着，粗重的喘息带着痛苦的颤音，肩胛处那支折断了大半箭杆、仅剩一小截尾羽和狰狞箭镞深埋体内的伤口，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目，周围皮毛被凝固和未凝固的血液黏连成一绺绺暗红色。黑狼察觉到他的动静，立刻转过头，伸出温热而粗糙的舌头，一下下舔舐着他冰冷的脸颊和干裂的嘴唇，喉咙里发出低沉而急切的呜咽，那双幽绿的眸子里，倒映着星月微光，也盛满了担忧与依恋。
“黑狼……”
卫甲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几乎微不可闻。他想抬手抚摸一下这忠诚的伙伴，却发现手臂沉重得不听使唤，只有指尖微微颤动。
就在这时，黑狼的耳朵突然机警地竖起，转向不远处湍急的河面，喉咙里的呜咽瞬间转化为一种混合着警惕与某种奇异探究意味的低吼。它挣扎着想要站起，却因牵动伤口而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只得焦躁地用前爪扒拉着身下的砂石，目光死死锁定河面某处。
卫甲心中一紧，强提精神，顺着黑狼的视线望去。在星月微光下，墨黑色的河水翻滚着白色的浪沫，如同一条咆哮的恶龙。就在距离他们栖身的这块巨岩下游约十几步远的水边，一个模糊的、比寻常漂浮物大得多的黑影，正随着波浪起伏，时而被浪头淹没，时而又被推近岸边浅滩。那形状，隐约像是个人形！
难道是追兵也跳下来了？还是！
一个不敢置信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卫甲混沌的脑海！是王猛？！他还活着？！
这个念头给了他一股莫名的力气，他挣扎着，用还能稍微活动的右臂肘部支撑起上半身，死死盯着那个黑影。黑狼也愈发焦躁，低吼声变得更加急促。
那黑影再次被一个浪头推近，这一次，大半身体搁浅在了浅滩的碎石上，不再随波逐流。借着微弱的光线，卫甲看清了那身被水流泡得发白、破损不堪的皮甲，以及那即便在昏迷和河水中也依旧显得宽阔的肩背轮廓！
“王，王猛！”
卫甲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和嘶哑。
黑狼不再犹豫，它强忍着肩胛的剧痛，猛地站起身，踉跄着冲下河滩，扑到那黑影旁边，用鼻子急切地嗅闻着，然后用头去拱那具毫无反应的身体，发出短促而急切的吠叫。
卫甲的心脏狂跳起来，求生的意志如同被投入火星的干柴，骤然升腾！他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用右臂拖着几乎完全麻木的双腿，一点一点，如同蜗牛般，朝着王猛的方向艰难挪去。冰冷的砂石摩擦着他身上的伤口，带来新的剧痛，但他浑然不顾。
终于，他爬到了王猛身边。触手之处，一片冰凉，但指尖探到颈侧，却还能感受到一丝极其微弱、时断时续的搏动！
他还活着！
卫甲心中狂喜，但立刻又被巨大的担忧笼罩。王猛的情况看起来极其糟糕。他脸色青白，嘴唇发紫，胸口只有微弱的起伏，身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口，最严重的是左臂，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显然是坠崖时骨折了，而右大腿处那个被长矛刺穿的创口，经过河水浸泡，皮肉翻卷，惨白得吓人。他的昏迷，不仅仅是伤势，更有溺水、失温和失血的多重因素。
必须立刻把他拖到相对干燥、能避风的地方！否则，不需追兵，这崖底的寒冷和潮湿就能很快夺走他仅存的生机！
“黑狼，帮，帮我……”
卫甲喘息着，示意黑狼。
黑狼通人性地再次叼住王猛破烂的皮甲肩部，卫甲则用右臂抱住王猛的一条腿，一人一狼，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拖着这个沉重的、昏迷不醒的同伴，一步一步，逆着河滩的坡度，向着之前那块巨岩下的阴影处挪去。这个过程缓慢而艰难，每一次发力都牵扯着他们各自的伤势，汗水和血水混合着，滴落在冰冷的砂石上。
终于，他们将王猛拖到了巨岩之下。这里比河滩高处一些，地面相对干燥，岩石向内凹陷，形成了一道狭窄的、勉强可以遮蔽些许河风和夜露的缝隙。
安置好王猛，卫甲和黑狼都已筋疲力尽，瘫倒在地，剧烈地喘息着。但此刻还不是休息的时候。
卫甲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审视着所处的环境。他们位于这道名为“龙门涧”的险峻河谷底部，两侧崖壁高耸入云，近乎垂直，长满了湿滑的苔藓，根本无从攀爬。视线所及，上下游皆是奔腾咆哮的河水，唯一的路径，似乎就是顺着这条汾水的支流向下。河水湍急，暗礁密布，水中不时可以看到巨大的、被冲刷得棱角模糊的岩石，如同潜伏的怪兽。想要泅渡，无异于自杀。
他收回目光，看向昏迷的王猛和喘息粗重的黑狼。当务之急，是处理伤势，保住性命，恢复一点体力。
他艰难地挪到王猛身边，借着岩石缝隙透入的微光，仔细检查。他先清理王猛口鼻中的泥沙和水草，然后用力按压他的胸腔，进行简单的控水。王猛呛咳了几声，吐出几口浑浊的河水，呼吸似乎顺畅了一些，但依旧深度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