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衍刚下达了旨意后不久，一个小太监便躬身走了进来，低声通传道，“陛下，楚大人与太医令在殿外求见，说是有要事禀奏。”
萧衍刚经历了情绪的大起大落，正需要处理些实实在在的政务，以此来平复心绪，便挥了挥手，“宣他们进来。”
楚奚纥与太医令一前一后步入殿内，两人神色皆是凝重，呼吸也比平日更急促了几分。
行礼之后，楚奚纥率先开口，“陛下，臣奉旨暗中查访，后宫妃嫔心性异常一事，经过连日排查，现已有些眉目。”
萧衍闻言，精神一振，暂时将钱太妃之事压在心底，身体微微前倾，沉声问道，“讲，查到了什么？”
太医令上前一步，躬身道，“回陛下，臣等仔细查验了多位娘娘的宫苑，从饮食、用水到熏香、器物，起初并未发现明显异常。”
“但后来，臣偶然发现，露华阁林妃娘娘的庭院内，种植花草的花圃土壤，色泽与寻常沃土有异，气味也略显不同。”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低沉了一些，“经臣反复取样查验，可以确定，那花圃的土壤是被人动过手脚的，还混入了一种极为阴损的药物。”
“此药并非是寻常入口之毒，而是掺入土中，遇水灌溉则缓慢散发。其气息混入花香，无色无味，极难察觉。”
“但其药性寒毒，久闻会令人心脉浮动，情绪失控，易怒暴躁。于常人尚且有损心神，于怀有身孕者……危害更巨，恐伤胎元。”
“土壤下毒？”萧衍的眉头紧紧皱起，手指一下一下在御案上敲击着。
如此阴险隐秘的手段，简直是闻所未闻、居心叵测！
他立刻想到了，林妃那日反常的顶撞和动手，若真是此毒作祟，倒也能解释几分了。
但随即，一个更可怕的念头，攫住了他。
纯妃！
她的颐华宫也有花圃，而且她正怀着身孕呢！
想到这，他不自觉地紧张起来，连忙追问道，“纯妃宫中呢？可曾查验？”
太医令忙道，“陛下放心，得知此毒可能与土壤有关后，臣已第一时间，秘密查验过颐华宫。纯妃娘娘宫苑内的花圃土壤……亦有同样毒物的迹象。”
萧衍的心猛地一沉，凉了大半。
尽管早有预感，但亲耳听闻这种噩耗，还是让他感到了一阵悲痛。
见皇帝神色恍惚，太医令忙继续禀报，语气里带着些庆幸，“所幸发现及时，纯妃娘娘平日多在殿内静养，吸入的毒气尚浅，加之臣诊出异常后已用了清解之药，龙胎暂且安稳，应无大碍。”
萧衍闻言松了口气，缓缓靠在了椅背上，“那便好，那便好……”
楚奚纥偷偷使了个眼色，太医令会意，随即话锋一转，神色又凝重起来，“只是……此毒终究阴寒，已损及娘娘凤体根本，需长期静心调养，万不可再受刺激。”
“且……因母体曾受毒素侵扰，气血有亏，恐……有早产之风险，届时需提前做好万全准备，方能保母子平安。”
太医令说罢，面上是沉稳无异，心里早就砰砰直跳了。
天老爷才知道，当初他在端午佳宴上给娘娘当众诊脉，为了瞒下这塌天大祸，干脆把月份硬生生说小了。
如今总算是有个好借口，能让他把这杀头的假账给平下了……
“早产风险……”萧衍刚放下的心重又揪起，喃喃重复着这四个字。
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连呼吸都似乎变得困难起来。
他放在膝上的手猛地攥紧，手背上的青筋隐现。
竟然有人，将毒手下到了他的子嗣身上！
他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眼底翻涌着骇人的怒火，夹杂着后怕和一种被冒犯的暴戾，直冲头顶。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冰冷，扫过二人，声音从牙缝里挤了出来，“查，给朕彻查！六宫所有嫔妃的宫苑，一处都不准漏！”
“朕倒要看看，是谁如此胆大包天，丧心病狂，竟敢在朕的眼皮底下，行此狠毒之事！”
“臣遵旨！”楚奚纥与太医令齐齐躬身，心中俱是一凛。
萧衍的怒火并未就此平息，他站起身，来到御案前，来回踱了两步又猛地停下，厉声道，“传朕口谕，即刻起，封锁各宫消息，严禁任何人将此事泄露出去，违令者，斩！”
“你们亲自带可靠之人，秘密采集各宫花圃的土壤，逐一查验，不得惊动各宫主子！”
“是！”二人连忙应下。
“楚奚纥，”萧衍的目光转向他，带着别有深意的审视，“你协同太医令，给朕暗中排查。”
“近日有何人接触过宫外药物，各宫采买、花匠、乃至负责运送肥料土石之人，都给朕细细地查。朕要看看，这毒，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微臣明白！”楚奚纥沉声应道，心中已然有了盘算。
此事牵连甚广，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机会。能否借机清除异党，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接下来的几天，后宫里倒没多出什么大动静，可处处都透着股说不出的紧绷。
太医令带着几个小学徒，天天背着药箱往各宫转。
药箱里装着寻常的驱虫药粉，更藏着几个巴掌大的小瓷瓶，那是用来装各宫花土的。
每到一宫，他都只说“近来天暖，怕花叶生虫，来看看花圃”。
话不多说，手底下却快，趁宫人一个不注意，就从花圃边角挖一点土，悄悄塞进瓷瓶里。
学徒们也都机灵，要么帮着拢花，要么跟宫人说着闲话来打掩护，半点儿没露破绽。
楚奚纥那边也没闲着，虽说他是此事的始作俑者，演戏也得演个全套不是？
他的人手没敢在宫里明目张胆查，只在京郊的花田、城里的药铺间来回穿梭。
凡是给后宫送过花土的花农，卖过所涉药材的药铺掌柜，都被他们暗中查访了个遍，就怕漏了哪个能接触到“毒”的人。
等结果出来那天，二人拿着折子去见皇帝，崔来喜只瞧了一眼，脸色就白得像纸，连递折子的手都有点抖。
除了坤宁宫和瑶光殿主殿的花圃土是干净的，其余各宫，不管是位份高的妃，还是住在偏僻院落里的美人、常在，她们宫里的花土里，都检出了那种阴寒的毒，只是多少不一罢了。
这消息递进养心殿时，萧衍正翻着奏折，手里的朱笔“啪嗒”一声掉在纸上，晕开一大片红印。
他盯着折子上的字，半天没说话。
殿里静得很，连几人的呼吸声都听得见。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声音冷得骇人，“除了皇后和贤妃的宫，其余都有？”
楚奚纥躬身应道，“是，臣已让太医令反复验过，错不了。”
萧衍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不是没经历过后宫争斗，可从来没见过这么狠的。
这压根儿不是寻常的拈酸吃醋，针对某一个人而已；这是要把他整个后宫都拖进来，是无差别的下毒！
萧衍冷笑一声，声音里满是杀意，“朕登基后，宫里多少怀着身孕的屡次被害。如今此人这是想要搅乱后宫，断朕的子嗣，动摇国本不成？”
几人闻言，皆地垂下了头，谁也没敢接话。
萧衍忽然想起什么，眉头皱得更紧了，“皇后先前病着，宫里常有太医往来，那人没下手的机会，花圃没毒是说得通的。”
“可贤妃呢？她管着后宫的事，手眼通天，怎么也能幸免？是下毒之人怕她，还是……她本就掺和在里头？”
这话没问楚奚纥，倒像是在问自己。
殿里的宫人们早把头埋得更低了，连呼吸都不敢重一下，生怕撞在皇帝的气头上。
萧衍见状，猛地把折子往桌上一拍，茶盏里的水溅出来，顺着桌角往下滴。
“好，很好！”他的声音透着咬牙的狠劲，“朕的后宫，倒成了人家随便下毒的院子了。传出去，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他看向楚奚纥，眼中的杀意几乎要溢出来，“给朕接着查，掘地三尺，也要把这藏头露尾的东西揪出来！”
“朕要让他知道，冒犯天子，动朕的人，害朕的子嗣，下场是什么！”
楚奚纥躬身领旨，“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