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室内的空气,仿佛在陈三那句“不行,此事万万不可”之后,便被抽走了所有的热量,变得凝滞而冰冷。那袅袅升起的茶雾,此刻看起来也像是嘲弄的鬼影,在刘民眼前飘摇不定。
刘民僵在原地,感觉陈三拍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明明温热,却透着一股刺骨的寒意,仿佛一条冰冷的毒蛇,缓缓缠上了他的脖颈。他精心准备的说辞,那些关于“家族收益”的筹码,在这看似无懈可击的“关爱”面前,被砸得粉碎,连一丝回响都没有。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厉害,一个反驳的字眼都吐不出来。拒绝?如何拒绝这份“为了你好”的安排?争辩?拿什么去跟一位把你“安全”放在首位的管事去争辩?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直如石雕般静坐的陈方,终于动了。
他没有去看刘民,只是端起了自己面前那杯早已微凉的茶,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动作一丝不苟,仿佛在进行某种庄严的仪式。他那冷峻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声音更是平直得像一把刚出鞘的铁尺,没有任何情绪的起伏。
“刘三,三族兄说的没错。”
他一开口,整个茶室的温度似乎又降了几分。
“你也知道,近来铁家和我们斗得有多胶着。明面上姑且不说,暗地里会越来越脏。”陈方的目光终于从茶杯上移开,落在了刘民的身上,那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能将人从里到外剖析得一清二楚,“你如今是我们手下的炼丹师。”
“难保风火坊内,没有铁家安插进来的探子,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你现在出去,不是去采药,是把自己当成一个活靶子,送到别人的箭下。”陈方的话语不带一丝感情,却字字诛心,“万一你被人针对,出了什么意外,这个损失,你担得起吗?家族担得起吗?”
他这番话,比陈三那温情脉脉的劝说,要来得更加赤裸,也更加残酷。
它直接将刘民从一个“寻求帮助的晚辈”,钉死在了“家族战略资源”的位置上。
“是啊,刘民!”陈三立刻顺着话茬,脸上那“痛心”的表情愈发真切,他收回了手,重重地叹了口气,仿佛真的在为刘民的“不懂事”而忧心,“方弟的话虽然直接了点,但道理就是这个道理!你还不如就安安稳稳地留在这风火坊内城,安心炼丹来得安全。”
两人一唱一和,一个扮红脸,一个扮白脸,将一张虚伪的、名为“保护”的大网,彻底收紧。
刘民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但他的大脑,却在这一刻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
疑心,如同雨后的毒蘑菇,在他心底疯长。
他想起了自己初到风火坊,第一次见到陈三时的情景。那时的陈三,虽然也带着笑,但那笑容之下,是毫不掩饰的审视与冷漠,是一种上位者对一件“物品”进行估价时的淡然。
可现在呢?
他居然对自己如此“关切”,如此“爱护”,甚至到了“苦口婆心”的地步。
这转变也太快了,快得让人心慌!
尤其是,彼此之间根本没有任何交情可言,自己对他而言,不过是一个从铁家叛逃而来,有点利用价值的工具罢了。
工具,什么时候需要主人如此“体贴入微”的关心了?除非……这件工具太过珍贵,且无法复制,主人怕它在使用前就出现任何一丝一毫的损耗!
陈方那句“家族战略资源”,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刘民脑中的所有迷雾!
他瞬间明白了!
什么安全,什么保护,全都是屁话!
他们根本不是在保护他,而是在圈养他!就像圈养一头能够不断产奶的灵兽,只给它最好的草料,却用最坚固的栅栏将它牢牢困住,直到榨干它最后一滴价值!
陈方已经决定了,自己就是他增强家族底蕴的一件“耗材”!一件活的、能自己炼丹的、用完就可以丢弃的耗材!
所以,他们绝不会允许自己这个“耗材”脱离他们的掌控,去接触任何可能带来变数的人和事。王寿不行,黑雾森林更不行!
一想到王寿那双充满欣赏与期许的眼睛,再看看眼前这两个满脸虚伪的“长辈”,一股强烈的恶心与愤怒,几乎要从刘民的胸膛里喷薄而出!
他更想到了自己那个或许能让自己继续精纯灵气的地方——“吞天河”!
那里藏着他能够继续精纯灵力,甚至冲击更高境界的莫大机缘!这个秘密,他连对王寿都未曾吐露半个字,又怎么可能让陈家的人知道?
一旦被他们察觉到自己还有如此巨大的潜在价值,恐怕这个“牢笼”会变得更加坚固,自己将永无出头之日!
不行,绝对不能让他们看出任何端倪!
这个念头,如同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刘民心中所有的愤怒。他知道,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任何一丝反抗的情绪,都会被这两个老狐狸敏锐地捕捉到。
他缓缓抬起头,脸上那恰到好处的苦恼与为难,已经悄然转变成了一种恍然大悟的“感动”与“惭愧”。
他的眼睛里甚至泛起了一丝水光,声音带着几分哽咽,对着两人深深一揖到底:“是……是小的糊涂了!多谢三爷,多谢方爷提点!若不是二位爷点醒,小的险些因为一己之私,将自己和家族都置于险地!小的……小的实在是惭愧万分!”
他这番发自“肺腑”的表演,堪称滴水不漏。
陈三和陈方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