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命丹。”他低声念出这三个字,声音干涩得像砂纸磨过铁器。
他没有吞下,也没有收起,而是将药丸紧紧攥在掌心,与那枚从药囊上扯下的铜扣一同压进血肉之间。
痛感从掌心蔓延至心口,却压不住那一股翻腾的焦灼。
他知道,她不是被劫走的,她是局中人,是饵,是引蛇出洞的刀锋。
可他是执刀的人,不是看她入局的旁观者。
他闭眼,再睁,眸中怒火已敛,只剩冷光如刃。
“风宝!”他低喝一声。
金光自夜空俯冲而下,稳稳落于他肩头。
鸡喙轻点他手腕,尾羽微颤,似在确认他是否还能前行。
尉迟逸风将沾血的铜扣与黑袍残角递至风宝面前。“嗅。”
风宝低头,鼻翼微动,羽毛骤然一紧。
它猛地抬头,望向东墙外那片被夜雨浸透的荒地,喉中发出一声短促低鸣,随即展翅腾起,不向高空,而是贴地疾飞,如一道金线划过泥泞。
尉迟逸风抬步跟上,脚步沉稳,却每一步都踩在血痕之上。
他传令龙渊卫三队分进:一队沿墙外脚印追查,一队彻查城门出入记录,一队联络江湖友人布眼线。令出如刀,不留余地。
风宝在前引路,身形忽低忽高,尾羽不发光,只凭本能辨向。
行至东墙外三丈,它猛然停步,爪子刨开湿泥,露出半枚鞋印。
尉迟逸风立即跪地细察,指尖抚过印痕边缘。
鞋底纹路呈“回”字交错,夹杂泥中细沙,非王府侍卫所用靴型。
他取出随身匕首,刮下鞋印旁一缕残香,放入油纸封存。
“不是断魂香。”他低语,“但气味相近,掺了苦檀与灰麝。”
风宝啄了啄他的靴尖,随即转向东北方,疾步前行。
尉迟逸风挥手,命精锐随行,直追至城东废弃药坊。
坊门半塌,檐角垂着湿藤。风宝跃上门槛,鼻翼急颤,忽然发出一声尖锐鸣叫,尾羽剧烈抖动,似受无形冲击。
尉迟逸风皱眉,抬手示意众人止步,独自踏入。
药坊内空无一人,墙角香炉倾倒,灰烬散落。
他蹲下身,取银针挑起残灰,置于鼻下轻嗅。
药性驳杂,有“续命丹”的甘苦,却混入一股刺鼻的腥涩是“迷神散”,与续命丹相冲,服之则神志涣散,久闻则嗅觉失灵。
他猛然起身,目光扫过四壁。
墙上刻着一道符纹,蜿蜒如蛇,与铁蒺藜上的“九曲回环纹”同源。
可符纹边缘干净,无烟熏火燎之迹,也无指痕按压,显然是事后刻意刻上,非激战所留。
“假的。”他冷声道,“他们知道我们会来,所以布了局。”
风宝在屋中来回踱步,频频啄地,却不再前行。
它仰头鸣叫,声音短促而急,尾羽紧贴身体,不再发光。
尉迟逸风明白气味断了。
敌人早算准他们会追至此处,故以迷香扰乱嗅觉,再以假符纹引其误判方向。
他走出药坊,抬头望天。
乌云密布,雨势渐大,泥地上的脚印迅速被冲刷殆尽。
他掌心的伤口因长时间未处理,毒气已然蔓延至手腕,皮肤泛起青黑之色,原本用银针封住的穴位处,鲜血也开始缓缓渗出。
随行医官欲上前包扎,被他抬手制止。
“她若设局,必留后手。”
他低声自语,右手缓缓探入怀中,再次取出那粒“续命丹”。
药丸表面光滑,无裂痕,无刻印。
可他记得她洒药时,曾特意将几粒碾碎,唯独这粒完整保留。
“她知道我会捡。”他喃喃,“也知道,我会想。”
他凝视药丸,仿佛能从中读出她的字迹。
她不会无缘无故留下这粒药,更不会让它成为无用的摆设。
她是医者,每一味药都有其用。
这粒“续命丹”,不是诱饵,是钥匙。
可开什么门?
他尚未想通,远处传来急促马蹄声。
龙渊卫回报:城门守卫确认,昨夜无大规模队伍出城,亦无可疑人员登记。
江湖友人亦无发现异常踪迹。
线索,断了。
尉迟逸风站在雨中,雨水顺着玄袍滴落,与掌心的血混成一线。
他闭目片刻,再睁时,眼中已无焦躁,只剩决断。
“收队。”他下令,“改用分段排查法以王府为圆心,十里之内,逐户暗访。
重点查三类人:近三日购过药材者,雇过短工者,修缮过院墙者。”
令出,众人领命散去。风宝落回他肩头,爪子紧扣布料,不再鸣叫。
尉迟逸风抬手,轻轻抚过它的羽毛,动作极轻,仿佛怕惊扰什么。
他转身欲行,忽觉掌心一阵剧痛。
低头看去,银针封穴处已开始渗血,毒气逆流,指尖发麻。他咬牙,未停步。
行至一处雨亭,他命人暂避,取出药囊,翻找解毒散。
囊中空空,只余几包残药。他记起她的药囊被扯断时,多数药瓶已碎。
如今他手中,唯有她留下的药丸,与一枚铜扣。
他将铜扣握在掌心,与药丸并置。
铜扣微凉,边缘有一道细小凹痕,像被指甲反复拨弄过。
她总这样,无意识地拨弄它,像在数算什么。
他忽然一顿。
她拨弄铜扣时,常数三下,一下,两下,三下。
而那枚青铜铃,祖父遗物,摇铃三响,是“地底钟鸣”的暗号。
三。
他猛地抬头,望向怀中那粒药丸。一粒,不是三粒。
她为何只留一粒?
他尚未想通,风宝忽然展翅,扑向亭柱。
它用喙啄击柱身,连啄三下,随即抬头望他,眼神锐利如刀。
尉迟逸风呼吸一滞。
三下。
药丸、铜扣、三下。
她不是留了一粒药,她是留了“一”这个数。
“她要我用这一粒药,去换三?”他喃喃。
风宝鸣叫一声,尾羽轻扫他手腕,随即跃下,走向亭外雨幕。
它没有飞,也没有跑,而是缓步前行,每一步都极稳,仿佛在等他跟上。
尉迟逸风缓缓站起,将药丸重新收入怀中,紧贴铜扣。
他抬手,抹去脸上雨水,目光钉在风宝背影之上。
他迈步走出雨亭。
雨水打在他脸上,冷如刀割。
他掌心的血顺着指尖滴落,在泥地上留下一个个暗红的点。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停步。
风宝在前引路,步伐坚定。
尉迟逸风紧随其后,右手缓缓按在腰间剑柄上。
剑未出鞘,却已震鸣。
他走至一处岔路口,风宝忽然停步,抬头望向左侧小巷。
巷口泥地上,有一道极浅的划痕,像是被重物拖行过。
他蹲下身,指尖抚过痕迹,发现泥土中嵌着一丝极细的银线与黑袍残角上的银丝同源。
他缓缓站起,望向巷内幽深黑暗。
风宝展翅,尾羽忽地亮起一道金光,直射巷底。
金光尽头,泥地上静静躺着一枚铁蒺藜,螺旋纹中央,嵌着一粒药丸。
尉迟逸风迈步上前,弯腰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