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逸风踩着排水渠最后一级石阶爬出时,肩头的布条已经湿透,血混着泥水往下滴。
他靠在墙根喘了两口气,抬手抹了把脸,掌心沾了层黑灰。
风宝趴在他肩上,羽毛塌了一半,翅膀时不时抽一下,像是还在感应那层看不见的网。
“你再飞一次。”他压着声说。
风宝咕哝了一声,勉强撑起脖子:“鸡飞不动。那东西……还在天上飘着。”
尉迟逸风没再逼它。
他从怀里摸出铁匣,确认封口没动过,才贴着墙根往王府后门走。
偏道上的守卫是他亲信,见他回来立刻放行,却在他踏进门槛时低声提醒:“地库外厅有人等你,穿灰袍,没通报姓名,只留了这个。”
他递过来一片竹片,上面刻着三个字:**丙三锁**。
尉迟逸风盯着那刻痕看了两息,抬脚就往地库方向去。
守卫想拦,被他抬手止住:“闭府,所有明岗转暗哨,风宝需要静养,别让人靠近它。”
风宝在他肩上抖了抖羽毛:“鸡要睡觉,谁吵我,我啄谁眼珠子。”
严冰雪在密室里等他。
她正对着一张拓纸吹气,纸面上一道湿痕微微泛白。
听见脚步声,她头都没抬:“你回来了。把铁匣放桌上,别碰边角。”
尉迟逸风照做。铁匣刚落桌,她就用镊子夹起一片药渣,轻轻撒在匣盖接缝处。
药渣落地的瞬间,原本死寂的粉末突然颤了一下,像是被风吹动,可密室门窗紧闭,一丝风都没有。
“影踪散有反应。”她声音低下来,“不是被压,是被认出来了。”
尉迟逸风皱眉:“和殿上一样?”
“不一样。”她把镊子放下,拿起银针,蘸了点唾液,点在湿痕中央,“那次是压制,这次是呼应。就像……钥匙碰到了锁芯。”
她忽然停住,盯着针尖。
银针的尖端,浮起一层极淡的青金色,像是被什么东西镀了一层膜。
“西山的青金石。”尉迟逸风一眼认出来,“工部旧库的土里就有。”
严冰雪没答话。她从药囊底层摸出一小包原粉,倒了一点在掌心,又把铁匣翻过来,对着光看背面的手印。
灰末落下,自动排列成半圈弧线,补全了湿痕的缺口——那把钥匙的轮廓,完整了。
“这不是令符编号。”她低声说,“是锁的编号。‘丙三’不是命令,是钥匙。‘三日令’三个字,是障眼法。”
尉迟逸风盯着那符号:“谁设的局?”
“不是现在的人。”她把铁匣推到他面前,“是以前的。而且……和王府有关。”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一声轻响。
不是敲门,是纸片落地的声音。
严冰雪起身开门,地上只有一张残笺,墨迹未干,写着五个字:丙三非令,乃锁。
她捡起来,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突然转身走向药炉。
炉膛里还燃着余火,她把残笺扔进去,火苗猛地一跳,烧到一半时,纸灰竟没散开,而是聚成一小团,缓缓飘向墙角。
她跟过去,用银针拨开炉灰,露出一块松动的砖。
砖下是个竹筒,封着蜡。
她撬开蜡封,倒出半幅泛黄的药图。
纸上画着一个人立于药鼎前,背影瘦削,左手托着一枚铜牌,牌上刻着和铁盒底印一模一样的符号。
“这图……”尉迟逸风接过,手指抚过铜牌纹路,“和风宝说的铁盒印记,完全一样。”
“不止。”严冰雪从袖中取出那张从铁匣里找到的残页,翻到背面,指着那枚发黑的手印边缘,“你看这里。”
他凑近。
手印外圈,有一圈极细的刻纹,和药图上铜牌的纹路一致。
“同一个人。”他声音沉下去,“制令的人,也是画图的人。”
“不。”严冰雪摇头,“制令的是执行者。画图的,是设计者。”
她把药图铺在桌上,又从密室暗格里取出一本残卷——《药异录》。翻到某一页,她指尖停住。
“沈归愚,前朝太医院首座,精于灵药之道,曾以鸡鸣三声引脉,活死药七日不灭。”
她念完,抬头看尉迟逸风:“风宝为什么能通灵?”
他没立刻答。
风宝在他肩上抖了抖:“鸡天生聪明。”
“不是天生。”严冰雪盯着它,“是被‘引’出来的。就像药引能激活药性,有人用某种方式,把你这只普通的公鸡,变成了‘活药引’。”
风宝不说话了,翅膀微微收拢。
尉迟逸风忽然问:“老翁呢?”
“他没来。”严冰雪把《药异录》合上,“但留了线索。这张残笺,这幅药图,都不是随便给的。他在逼我们想通一件事——‘丙三’不是开始,是开启。”
“开启什么?”
“不知道。”她站起身,走到墙边,用银针撬开另一块砖,取出一个铜牌模具,“但这个人,沈归愚,他留下了一套完整的标记系统。令符、钥匙、锁、药引……全在他设计的体系里。”
尉迟逸风接过模具,翻来覆去看了几遍:“西山的青金石粉,混在铜料里。这种工艺,只有前朝御用工坊才有。”
“所以他不是普通御医。”严冰雪声音低下来,“他是‘玄门’的源头。”
“可他为什么要留下这些东西?”尉迟逸风盯着药图上的背影,“如果他创立了这个组织,为什么又留下破解它的线索?”
“也许。”她指尖轻轻划过药图上那枚铜牌,“他后来想毁掉它。”
两人沉默片刻。
风宝突然抬头:“鸡记得那味道。铁锈、香灰、盐……还有,一点点甜。”
严冰雪猛地一震:“甜?”
“嗯。”风宝眯眼回想,“像糖炒栗子,但烧糊了。”
她立刻从药囊里翻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点残粉,又取出一张新拓纸,把粉末均匀撒上。
然后用银针蘸唾液,点在中央。
粉末没亮。
可就在针尖离开的瞬间,拓纸上浮出一道湿痕——比之前更清晰,边缘带着微微的褐红色。
“不是盐。”她声音发紧,“是糖霜混合朱砂。前朝御医调配引药时,会在药粉里加微量糖霜,防止药性过激。”
尉迟逸风盯着那湿痕:“沈归愚的习惯?”
“不止。”她从《药异录》里抽出一张夹页,上面画着几种古药方,“这是‘鸣引散’,专门用来激活生物灵性的药引。配方里,就有糖霜、朱砂、西山青金石粉。”
她抬头看他:“风宝不是偶然通灵的。它是被‘鸣引散’喂过的。而能拿到这种药的,只有沈归愚本人,或者……他的传人。”
尉迟逸风手指一紧:“所以老翁是谁?”
“不知道。”她把药图卷起来,塞进袖袋,“但我知道一件事——他提到的‘那个人’,不是传说。是真实存在过的人。而且,他和王府的地库铁盒,有直接关联。”
“你打算去开它?”
“不能。”她摇头,“风宝说那柜子不需要血脉验证,反而更危险。能绕过王府所有机关的锁,只可能是一种情况——它本来就是为‘那个人’准备的。”
尉迟逸风沉默片刻,忽然从怀里摸出一块铜牌。
铜牌很旧,边缘磨得发亮,正面刻着“药钥”二字,背面纹路和药图上的一模一样。
“我在排水渠边捡的。”他说,“不是王府的东西。刻痕很新,像是刚做出来的。”
严冰雪接过,手指抚过纹路。突然,她指尖一顿。
铜牌内侧,有一行极小的刻字,几乎看不清。
她凑近灯火,念出来:“归愚遗物,丙三为钥,慎启。”
两人对视一眼。
“沈归愚。”尉迟逸风低声说,“他留下这东西,是让人找到它,还是……阻止人打开它?”
严冰雪没答。她把铜牌收进药囊,转身走向密室门口。
“风宝,醒着吗?”
风宝抖了抖羽毛:“鸡睡着了也能啄人。”
“带路。”她说,“去地库外厅。我要看看那个铁盒,到底有没有被动过。”
尉迟逸风跟上来:“你怀疑有人先我们一步?”
“不是怀疑。”她脚步没停,“是确定。老翁不会无缘无故留图。他在提醒我们——有人也在找‘那个人’的痕迹。”
地库外厅的守卫还在原地,见他们来,立刻行礼:“没人进出,铁柜原封未动。”
严冰雪走到第三格前,蹲下身,手指抚过铁盒底部。
盒底的印痕清晰可见。
她从药囊里取出铜牌,轻轻贴上去。
纹路完全吻合。
她刚要收手,突然发现铜牌边缘有一点细微的刮痕——像是被什么东西蹭过,留下了一丝青金色的粉末。
她捻起一点,凑到鼻尖。
铁锈味,香灰味,盐味,还有一丝……烧糊的糖味。
她抬头看向尉迟逸风:“有人用过这把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