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叶落地,银线断裂的瞬间,严冰雪的手指顿在半空。那丝线极细,断口整齐,像是被什么利器悄然剪断,又像是自行崩解。她没起身,只将指尖凑近鼻端——一股极淡的香气掠过,似熏香,却不带暖意,反而透着一股沉闷的涩味。
她抬眼看向风宝:“你追的那只猫,最后往哪个方向去了?”
风宝收拢翅膀,爪子在地上划了两道:“绕着东墙根打转,像在数砖缝。我没敢靠太近,那地方……不对劲。”它抖了抖右翅,羽毛间还沾着一点灰白粉末,“檐角铃铛被人动过,响得不齐。”
严冰雪站起身,把断线小心卷进药囊夹层。她转身走向影卫:“封锁东侧小径,三步一哨,不准放任何活物进出。另外,在所有屋檐下撒显影粉,尤其是靠近宫墙的方向。”
影卫点头,身形一闪便隐入夜色。
她没回药房,而是快步走向前院马厩。刚破的谣言还没彻底散去,府中气氛才刚稳下来,可这根银线出现得太巧。猫不会无缘无故叼信,更不会懂得绕路布阵。有人在用活物当信使,还在试探王府的反应速度。
她正要命人备马,侧门处传来急促叩击声。
两名信使几乎同时抵达。一个穿禁军服色,额上带血,说是统领在巡查宫道时遭暗袭,昏迷不醒;另一个是内廷杂役打扮,声音发颤,说皇后寝殿失窃一份密档,上面记着先帝遗诏的存档位置。
两人说得滴水不漏,却彼此矛盾。一个说禁军已封锁现场,另一个却称宫门未闭,贼人可能仍在宫中游走。
严冰雪盯着那杂役的手。他的指甲缝里有墨渍,但指节太嫩,不像常执笔之人。她不动声色,只问:“你们是从哪条路出的宫?”
“西华门。”两人竟异口同声。
她冷笑。西华门夜间只通太医与急奏文书,寻常杂役根本进不去。更何况,皇后失窃如此大事,怎会派个低等杂役来报?分明是有人想借混乱搅局。
她不再多问,挥手让影卫将二人分别看押,不得互通消息。
“不是真消息,就是有人想让我们乱。”她低声自语,“可若全是假的,为何偏挑这时候送来?”
风宝跳上马鞍,咕哝道:“刚才那股味儿,和御膳房后巷一样。上次我偷鸡腿时闻过,有人在那里烧纸钱,灰里掺了这种香。”
严冰雪心头一震。迷魂香本不该出现在宫中日常熏燃之列,那是专用于镇定重病患者的配药,用量稍多便会致幻。皇帝近日精神恍惚,确曾用过几日,但她亲自调配的剂量极轻,绝不会残留在外。
除非……有人私自加料。
她立刻翻出药囊中的小瓷瓶,倒出一点显影粉,吹在方才那片枯叶上。叶脉间浮现出几道极细的刻痕,排列成扭曲的符号,像是某种暗记。
“这不是自然落下的叶子。”她眯起眼,“是被人插在地上的,用来标记路线。”
她猛地抬头望向皇宫方向。夜色浓重,宫墙高耸,可她总觉得那片黑暗里,有东西正在缓缓张开。
不能再等。
她招手唤来心腹侍从,命他们换上太医署的夜巡服饰,马车挂起“奉召入宫”灯笼。自己则披上深色斗篷,腰间药囊重新归整,额外添了三枚金针、一瓶闭气丹、还有一包能短暂麻痹神经的麻软散——这是她最后一次救尉迟逸风时剩下的,一直舍不得用。
“我去探路。”风宝振翅跃起,“你们慢点走,我飞上去看有没有人蹲守。”
“别硬闯。”她叮嘱,“发现异常就鸣三声,别靠近。”
风宝点点头,双翅一展,悄无声息地掠上屋脊,朝着宫墙飞去。
马车刚动,玉哨已在她掌心。那是尉迟逸风留下的信物,平日轻易不用。她将哨子抵在唇边,轻轻一吹——声音极低,像风吹过竹隙,却能在十里之内唤醒他布下的所有暗线。
不出片刻,远处街角一道黑影闪过,是影卫回报:西华门外有两辆空车停驻,车轮印新鲜,但无人看守。奇怪的是,车身上没有标识,连车夫都不见踪影。
“有人提前布局。”她攥紧玉哨,“要么是接应,要么是诱饵。”
她掀开车帘,对驾车人道:“绕道北巷,从废仓后街穿过去。那里没人管,但也最容易埋伏。小心脚下。”
马蹄声压低,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沉闷的响动。街道两旁店铺早已关门,唯有几盏残灯摇曳。她盯着窗外,忽然看见一家药铺门口的铜环上,缠着一丝熟悉的银线。
同样的材质,同样的光泽。
她拍了下车壁,示意停车。刚要下车查看,风宝突然从天而降,扑棱着落在车辕上,羽毛凌乱,右翅微微抽搐。
“里面有网。”它喘着气,“屋顶、檐角、廊柱……全拉了那种线,密得像蜘蛛窝。铃铛都被动过,响一声就牵动一根线。我差点被绊住。”
它抬起左爪,爪下绑着一小段银线,末端还连着半片铃铛碎片。
严冰雪接过线,仔细一看,线芯里竟裹着极细的药粉。她用指甲刮了一点,放在舌尖——苦中带麻,正是迷魂香的主料九节乌心散。
“他们在用整个皇宫当陷阱。”她声音冷了下来,“不是为了杀人,是为了控人。让人不知不觉吸进去,变得听话,甚至……分不清真假。”
难怪禁军统领会突然遇袭,皇后密档也会莫名失踪。或许根本没人偷,只是那些看到的人,已经被香雾搅乱了神志。
她再不犹豫,一把扯下灯笼上的黄绸,露出底下预备的红纱。这是“凤阙预案”的信号——一旦点亮,代表危机升级,需立即启动内外联动。
“走!”她下令,“全速前往西华门,但别硬闯。我在车上就能施针控脉,若有人阻拦且眼神呆滞,立刻退避,那是被香雾侵染的。”
马车重新启动,速度渐快。
她坐在车内,手中紧握那段银线,另一只手已将金针藏入袖口。车外夜风呼啸,可她知道,真正的风暴不在外面,而在那座看似安静的宫城里。
风宝蜷在车辕尽头,眼睛始终盯着前方宫墙。忽然,它低声咕哝了一句:“那个烧纸的地方……香灰是湿的。”
严冰雪猛地抬头。
湿灰不会燃尽,意味着火刚灭不久。有人就在他们出发前,还在宫中某个角落焚烧掺药的纸钱。
而那地方,很可能就是下一个目标。
车轮滚滚,直奔宫门。远处,西华门的轮廓在夜色中浮现,守卫的身影僵直站立,手中的长戟反射着微弱灯火。
她掀起帘子一角,盯着那些守卫的眼睛。
没有眨眼,没有转动。
像被钉住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