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纸上的细缝在晨光里泛着微白,像一道未愈的旧伤。严冰雪站在廊下,指尖轻轻拂过那道裂口,没有说话,只是将袖中半片烧焦的纸角又攥紧了几分。
她转身走向东墙根,脚步不急不缓。风宝蹲在石堆旁,翅膀收拢,眼神却一直盯着她。见她走近,立刻用爪子在地上划了个歪扭的“女”字,又抬起一只脚,模仿人挽袖的动作。
严冰雪蹲下身,手指点在偏移不到三寸的石堆上。“有人碰过标记。”她声音很轻,“而且知道怎么绕开机关。”
风宝咕哝:“昨夜三响哨音,本宝亲眼看见——穿粉裙的,走路带风,还踩了枯枝。”
她眸光一沉。粉裙、小步快行、刻意避路——这习惯她太熟悉了。
半个时辰后,府中账册摊开在案头。她翻到访客记录那一栏,目光落在一行小字上:严雪柔,堂姐亲妹,申时入,酉时出,由西角门进,经后花园,至药庐外止步。
路线看似寻常,可偏偏绕过了所有守卫换岗的必经之路。
她合上账册,唤来贴身婢女。“去告诉尉迟逸风,我有要事商议,请他在书房等我。”
话音刚落,她又补了一句:“让厨房送一壶热茶过去,就说我说的,要他提神听密。”
婢女领命而去。风宝跳上窗台,眨着眼:“主人又要设局?”
“不是设局。”她从药囊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些无色粉末,撒在书房门槛四周,“是钓鱼。鱼饵已经抛出去了,就看谁来咬。”
到了午时,尉迟逸风果然在书房高声说道:“宫中旧档发现先帝遗诏残卷,若属实,皇权正统恐受动摇。”他说得极慢,字字清晰,“此事绝不可外传。”
严冰雪早已藏身假山密道内,透过缝隙观察院中动静。风宝则趴在屋顶瓦片间,羽毛压低,一动不动。
没过多久,一道纤细身影出现在侧门小径上。粉色裙角随风轻摆,手中握着一方绣帕,正是严雪柔。她并未直接进府,而是站在门外与一名卖花老妪低声交谈。
那老妪挎着竹篮,篮中几束兰花开得正艳。她一边整理花朵,一边问守门侍卫:“王府近日可有密旨 ining?”
风宝耳朵一竖:“又是这个词!跟上次跟踪慕容轩那人说的一样!”
严冰雪眼神骤冷。ining——这不是京城通用的说法,而是江湖细作之间传递情报时的暗语。
她悄然退出密道,绕回书房。翻开刚刚“泄露”的谈话记录,确认除她与尉迟逸风外,仅有两名贴身婢女知晓内容。其中一人,正是严雪柔带来的陪嫁丫头。
“是你的人通风报信。”她低声自语,“你借她的嘴,把消息送出去。”
当晚,她命风宝彻夜蹲守西角枯井。自己则在书房闭门不出,只点了一盏油灯,静静等待。
三更天,风宝飞了回来,喙中衔着半片焦黑的纸角。它落在桌上,抖了抖翅膀,把纸片吐出来。
严冰雪接过一看,呼吸微微一滞。
纸上残留几行字迹:
**“……柔亲启,事成后许你王府正妃之位,永掌内务,凌驾于伪善者之上……余部已布于城南,待信号起……”**
笔迹阴柔扭曲,墨色深浅不一,显然是仓促写就。但她认得这种风格——李承乾身边常有一位幕僚代笔文书,惯用此体。
她将纸片放入漆盒,又取出另一包药粉,细细洒在书房地面。这是她特制的显痕粉,遇汗渍即现印迹,且不留气味。
次日清晨,她在门槛处发现了两枚模糊脚印。鞋尖窄小,后跟略翘,正是严雪柔常穿的绣鞋样式。更关键的是,脚印方向由外向内,停留时间不足半柱香,却正好覆盖了她昨日撒粉的位置。
证据闭环了。
她坐在案前,将漆盒封好,置于最显眼处。风宝跳上来,爪子拍着盒子:“现在就揭发她?让她跪地求饶?”
“还不急。”她摇头,“她背后的人还没露面。我们现在动手,只会惊走大鱼。”
“可她敢打主人的主意!”风宝气得扑腾翅膀,“还想当正妃?做梦!王爷眼里只有你一个!”
严冰雪没笑,也没反驳,只是伸手摸了摸它的羽毛。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不多时,婢女进来禀报:“小姐,严雪柔姑娘刚离开王府,说是家中有事,改日再来探望。”
她点点头,没多问。
等人都退下后,她走到窗前,望着那道仍未修补的窗缝。阳光穿过裂缝,在地板上投出一条细长的光带,正好落在漆盒边缘。
风宝趴在一旁,忽然耳朵一动:“主人,昨晚那个卖花的老妪……今早在城南被人发现昏倒在巷口,嘴里塞了团烂布。”
“哦?”她回头,“可看清脸了?”
“看清了。就是昨天那个人。她醒了一会儿,喃喃说了两个字——‘玄影’。”
严冰雪眼神一凛。
玄影会。那个本该被剿灭的组织,竟然还在活动,而且已经盯上了王府。
她坐回案前,提笔写下几行字,随即焚毁。灰烬落入铜盆,她看着最后一缕烟散尽,才缓缓开口:“风宝,从今天起,你不再离我十步之内。”
“本宝早就这么干了!”它挺起胸膛,“谁敢靠近主人,先过我这一关!”
她没再说什么,只是将药囊重新系紧,每一格都检查了一遍。然后站起身,走向内室。
傍晚时分,尉迟逸风回来,见她正在整理药材,便问:“今日可有异常?”
她抬眼看他:“有。我们身边,有眼睛。”
他眉头一皱:“谁?”
“一个以为自己藏得很深的人。”她递给他一封信,“这是我刚收到的匿名帖,说有人在城南看到形似我的女子出入黑市,贩卖禁药。”
尉迟逸风接过信,脸色渐沉:“这是要毁你名声。”
“不止。”她冷笑,“是要让我变成众矢之的,逼你弃我保名。”
他沉默片刻,忽然将信撕碎,扔进烛火。“我不信任何流言。”
“可别人会信。”她说,“尤其是,当这些话从‘亲人’嘴里说出来的时候。”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夜深了,风宝蜷在暖窝里,爪边放着半块干粮,嘴里嘟囔:“坏女人,想抢本宝主人?啄她一百下都不够。”
严冰雪坐在灯下,手中摩挲着一枚银签。那是祖父留给她的信物,背面刻着一个“雪”字。
和严雪柔名字里的“雪”,是一样的字。
但她知道,她们从来不是一类人。
窗外月色如水,一片落叶打着旋儿贴在窗纸上,正好盖住了那道裂缝。
屋内,油灯忽闪了一下。
严冰雪抬起头,目光落在门边那两枚已被清扫却仍留残痕的脚印位置。
她的手慢慢移向腰间的药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