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得像浸透了墨汁,严冰雪坐在灯下,指尖轻轻摩挲着铁匣边缘的铜扣。那匣子锁得严实,里头装着能掀翻半座朝堂的东西。她没点安神香,也没换寝衣,药囊依旧挂在腰侧,三枚小瓶的位置分毫不差。
风宝蜷在桌角,羽毛微微炸着,眼睛一直盯着门缝。它没叫,但翅膀绷得笔直,像是随时要扑出去啄谁一口。
外头巡夜的脚步声规律地响过两轮,梆子敲到三更。忽然,一阵极轻的沙沙声从廊下传来,像是布鞋踩在青砖上的摩擦。不是亲卫的步调——他们靴底硬,走起来有股干脆的力道。这声音软,飘,带着点刻意压低的迟疑。
“送安神汤的。”门外响起一个年轻的声音,嗓音干涩,“厨房新熬的,王爷吩咐趁热用。”
屋内没动静。
那人又敲了两下,力度稍重:“小姐?”
风宝猛地跳起,一爪拍在窗纸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严冰雪霍然起身,袖中毒针已滑入指间。
门开了一线,一只端着托盘的手伸了进来。瓷碗冒着热气,可那手背青筋突起,指甲缝里还沾着泥灰——厨房小厮每日洗手三次,绝不会这般脏。
“放下吧。”严冰雪站在屏风后,声音平静。
那人却不退,反而往前探了半步:“听说您这几日身子不适,特地加了参片……”
话未说完,他手腕一翻,碗底暗格弹出一截短刃,寒光直奔门内咽喉!
严冰雪疾退,袖中毒针甩出,却被对方抬臂格开。那人一脚踹开房门,身形如豹扑入,短刃划破空气,直取她心口。
就在这刹那,屋顶瓦片轰然碎裂!
一道黑影自天而降,剑光如雪瀑倾泻,不偏不倚斩在杀手腕上。短刃当啷落地,血花溅上灯罩,火苗猛地一跳。
那人踉跄后退,怒目望向来者——是个身着劲装的男子,长剑在手,眉宇间一股凌厉之气,脚下踏着碎瓦,竟无一丝声响。
“慕容轩?”严冰雪瞳孔微缩。
男子没回头,只将剑锋一横,挡在她身前。“你说过,危难之时不必相请。”他声音低沉,却带着笑意,“我来了。”
杀手啐了口血,突然从怀中掏出一枚黑色药丸塞入口中。瞬息之间,他双目赤红,脖颈青筋暴起,整个人像被点燃般冲了过来,招式狠辣至极,每一击都奔着要害去。
慕容轩冷哼一声,剑势陡变,由守转攻。他脚步轻移,剑尖如游蛇缠绕,一招“流云断月”逼得对方回防不及,肩头已被划开一道深口。可那人恍若未觉,反手抽出腰间匕首,猛刺其肋下。
慕容轩旋身避让,剑柄撞上对方肘关节,咔的一声脆响,匕首脱手。但他眉头一皱——方才那一撞,竟觉对方骨骼异常坚硬,似服用了某种激发潜能的秘药。
“疯狗。”他低声骂了一句,不再留情。
剑光骤然加快,如风卷残叶。他借力跃起,足尖一点墙壁,空中翻身,剑锋自上而下劈落。杀手举臂格挡,却被这一击震得单膝跪地。
就在此时,院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尉迟逸风带着亲卫赶到。他立于门前,玄色锦袍未整,发带松散,眼神却冷得像冰。
“围住。”他只说两个字。
弓弩手迅速占据四角,箭镞对准厅内。杀手机警地扫视一圈,见退路已断,竟猛然咬舌,欲吞毒囊自尽。
慕容轩早有防备,剑鞘疾出,精准击中其下颌。一声闷响,那人牙关崩裂,毒囊滚落地上,被风宝一爪踩住。
“好本事。”尉迟逸风走进屋内,目光落在慕容轩身上,“你是?”
“江湖闲人。”慕容轩收剑入鞘,拱手行礼,“恰逢故友遇险,顺手为之。”
尉迟逸风没再多问,只淡淡点头,随即看向严冰雪:“你没事?”
“没事。”她摇头,弯腰拾起那枚毒囊,放在掌心细看。囊皮薄如蝉翼,封口处印着一个极小的符号——半枚梅花。
她眸光一闪,立刻起身走向杀手,掰开其嘴检查。舌根下方果然藏着另一个空囊,残留一丝苦腥味。
“是西市‘香满楼’的特制药囊。”她站直身子,“和上次茶中毒物同源。”
尉迟逸风眼神一沉:“又是那里。”
“不止。”她蹲下身,在杀手腰间摸出一块布牌,上面写着“寅字号”,背面刻着一行小字:**三更取货,槐树巷口**。
“槐树巷。”她冷笑,“城南老窑区,废弃民宅最多的地方。他们把据点设在那里,难怪查不到。”
尉迟逸风接过布牌,递给身旁亲卫:“封锁槐树巷周边七条街,任何人不得进出。另派人彻查府中今日出入名单,尤其是厨房与传信杂役。”
亲卫领命而去。
屋内一时安静下来。烛火摇曳,映着三人身影投在墙上,交错如网。
慕容轩靠在门框边,喘了口气,额角渗出细汗。方才一场激斗耗力甚巨,尤其那杀手服药后力大无穷,几招下来震得他手臂发麻。
严冰雪看了他一眼,从药囊取出一个小瓷瓶:“这是舒筋散,涂在关节处,能缓痛。”
他接过,拧开闻了闻,笑道:“你还记得我最怕这味儿?”
“你当年摔断肩骨时,死活不肯让我上药,说是臭得像驴粪。”她淡淡道,“结果半夜疼醒,偷偷自己抹了半瓶。”
尉迟逸风在一旁听着,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一下。
风宝跳上桌子,爪子拨弄着那枚梅花毒囊:“本宝就说,这些人胆子越来越大了!先是下毒,现在直接杀人,简直不把王府放在眼里!”
“因为他们觉得快得手了。”严冰雪盯着那布牌,“证据已经拿到,他们慌了。这一刺杀,既是灭口,也是试探我们的反应速度。”
尉迟逸风缓缓道:“下一步,必然是朝堂发难。他们不会允许这些账册活着见天日。”
“那就让他们看看。”她抬眼,“什么叫医者不仅能救人,也能让人死得无声无息。”
慕容轩听得挑眉:“你打算怎么出招?”
她没答,只是走到墙边,掀开一幅挂画,露出后面暗格。铁匣仍在,但她并未打开,而是将布牌和毒囊一同塞了进去,重新锁好。
“等。”她说,“等他们按捺不住,亲自露面。”
尉迟逸风看着她,忽道:“你今晚别睡这里。”
“我知道。”她转身,“我去东院暂住,那边有暗道通地牢,审人也方便。”
尉迟逸风点头,又对慕容轩道:“阁下若不嫌弃,可暂留偏厅歇息。明日或有用得着之处。”
“我既然来了,就不会走。”慕容轩抱剑而立,“你们查你们的,我守我的。总不能下次再来个更厉害的,我赶不及破门。”
风宝扑棱翅膀:“那你可得小心点,别睡太死,不然本宝啄你脑门。”
“你少添乱。”严冰雪瞪它一眼,却还是从药囊里倒出一粒补气丹递过去,“拿着,补补元气。”
慕容轩接了,笑着放进嘴里:“还是你懂我。”
尉迟逸风静静站着,没再说话。烛光下,他的侧脸轮廓分明,眼神沉静如深潭。
严冰雪最后扫了一眼屋子,确认没有遗漏痕迹,转身往外走。风宝跳上她肩头,爪子抓紧布料。
门外夜风拂面,天边已有微白。
她刚迈出一步,忽听身后传来一声闷响。
回头一看,慕容轩扶着门框,脸色骤然发白,一手按住右肋。方才那记硬拼的撞击处,衣料正慢慢渗出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