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宝立在玉阶最高处,爪子踩着那把掉落的匕首尖端,尾巴高高翘起,羽毛抖了抖。它原本还想再嘲讽几句,可眼角一扫殿外,眉头——如果鸡有眉的话——立刻皱成一团。
不对劲。
按理说,尉迟逸风那一记暗号早就该引动王府旧部,禁军统领也该带人破门而入了。可外头除了几声零星的脚步回响,连个盔甲碰撞的声音都没有。宫门封锁是严冰雪下的令,但封锁不等于无人响应。它歪头盯着殿角那扇半开的通风高窗,又看了看仍被尉迟逸风护在身后的周慕白,皇帝脖颈上的血已经浸透了太监递来的帕子,脸色越来越白。
不能再等了。
它不动声色地缩了缩脖子,翅膀微微一振,悄无声息地跃上横梁,贴着雕花木脊一路滑行,避开了巡守侍卫可能注意的主灯位置。到了偏殿交接处,它猛地一蹬,从高窗缝隙钻了出去,羽翼在夜风中张开一瞬,像片金红的叶子飘向宫墙暗道。
殿内,严冰雪正蹲下身,从药囊里取出一块止血敷料,指尖刚触到周慕白颈侧伤口,忽觉头顶掠过一阵疾风。她抬头,只看见横梁空荡,风宝不见了踪影。
她愣了半秒,随即抿紧嘴唇,没出声。
尉迟逸风察觉她的异样,低声道:“它走了?”
“嗯。”她将敷料按实,声音压得极低,“应该是去叫人了。”
尉迟逸风眸光微闪,手指依旧搭在剑柄上,目光却扫向殿门方向。他知道风宝不是乱跑的性子,若非判断局势危急,绝不会在这个节骨眼离开。
而此时,李承乾已被两名内侍架起双臂,披发踉跄地押下高台。他脚步虚浮,嘴里还在念叨着什么“执棋之人”,眼神涣散,像是彻底垮了心气。
可就在他经过玉阶时,忽然听见一声尖锐的鸡鸣划破夜空。
那声音不似寻常报晓,反倒带着一种急促的节奏,三长两短,尾音上扬——正是王府紧急集结的暗号之一。
尉迟逸风瞳孔一缩。
这调子,是风宝独创的。
当初它发现后院藏了炸药包,就是这么叫的。
他立刻抬手,示意禁军暂缓押送,自己一步跨前,挡在周慕白前方,目光如刀般盯住李承乾:“你说的幕后之人,到底是谁?”
李承乾喘了口气,嘴角扯出一丝笑:“你……你以为一只鸡叫两声,就能逼我说真话?”
话音未落,殿外骤然传来一阵密集的铠甲撞击声,由远及近,整齐划一。
紧接着,一队全副武装的禁军从侧门涌入,为首的是禁军副统领赵岩,甲胄未整,显然是从巡防途中被强行调来。他一进殿就单膝跪地:“末将接获异常信号,率部前来护驾!”
严冰雪迅速起身,指向周慕白:“先救人,止血、稳脉、防休克,要用温参汤吊住元气。”
几名随行太医立刻上前接手。
尉迟逸风却没放松警惕,沉声问:“你是怎么来的?”
赵岩抹了把汗:“属下本在西华门巡查,突然一只大红公鸡冲出来,啄掉我帽缨,转身就跑。我们追了一路,它一会儿跳檐,一会儿钻廊,最后停在这侧门前,用爪子猛刨地面,叫得凄厉。属下才意识到出大事了。”
殿内众人听得面面相觑。
严冰雪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这只蠢鸟,总算干了件靠谱的事。
可她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眼角余光却瞥见风宝不知何时已飞回殿内,正落在玉阶边缘,胸脯剧烈起伏,一根尾羽还沾着泥灰。它抬起一只爪子,指向赵岩身后的一名年轻侍卫。
那人穿着普通巡防服,腰间佩刀样式与禁军略有不同,刀鞘末端刻着一道细小的梅花纹。
风宝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咕,像是警告。
严冰雪眼神一凛。
她不动声色地退后半步,手悄悄探入药囊,捏住一枚麻烟丸。
尉迟逸风也察觉了异样,缓缓抬手,示意赵岩:“你身后那人,站出来。”
那侍卫一怔,下意识后退半步。
“别动!”风宝突然扑翅跃起,直冲那侍卫面门,一嘴精准啄在他手腕上!
“啊!”那人痛呼,手一松,佩刀落地。
尉迟逸风闪电般出脚,将刀踢飞三丈远。
刀鞘翻滚中,露出内衬一角暗红布料——上面绣着半个“寅”字。
严冰雪冷声开口:“又是寅字令的人。”
赵岩大惊,立刻命人将那侍卫拿下。对方挣扎几下,被当场搜出身契伪造的证据,以及一枚藏在鞋底的密信铜管。
尉迟逸风低头看向李承乾:“这就是你说的‘棋子’?他们早埋进了禁军?”
李承乾闭目不语,脸上却闪过一丝得意。
严冰雪却没看他,而是盯着那枚铜管,对赵岩道:“立刻彻查今晚所有轮值名单,凡是带‘梅’‘寅’‘槐’字编号的,全部隔离审问。另外,封锁东西六宫,任何人不得进出,包括太医和宫女。”
“是!”赵岩领命而去。
殿内气氛再度紧绷。
尉迟逸风走到严冰雪身旁,低声问:“风宝真能认出这些细节?”
“它跟了我们这么久,早把各方势力的标记摸清了。”她望着那只累得直喘气的大公鸡,难得语气柔和,“别说梅花纹,连不同门派擦刀的习惯它都能分出来。”
尉迟逸风轻哼一声:“倒比某些人眼力强。”
话音未落,风宝猛然抬头,冲他“咯咯”叫了两声,像是在骂人。
严冰雪忍俊不禁,正要说话,忽听殿外传来一阵急促马蹄声,由远及近,停在宫门外。
紧接着,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尉迟逸风!开门!是我!”
是慕容轩。
尉迟逸风眼神一亮,立刻下令:“放他进来!”
片刻后,慕容轩一身劲装闯入大殿,肩头还带着夜露湿气,手中长剑未收。他扫了一眼殿内情形,皱眉道:“听说皇帝被劫?谁干的?”
“李承乾。”尉迟逸风指了指被押在一旁的俘虏,“但他背后还有人。”
慕容轩冷笑:“我知道。我在城外截住一队黑衣人,身上都带着‘寅’字号令。他们原本要去东宫放火,制造混乱,好让某位‘病逝’的王爷趁机夺权。”
严冰雪心头一震。
东宫夜宴。
梅花三弄。
纸条上的字,应验了。
她立刻从袖中抽出那张小纸条,递给尉迟逸风。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看出彼此眼中的寒意。
尉迟逸风沉声下令:“传令下去,东宫即刻戒严,所有赴宴人员原地待命,不得擅离。另派一队精锐,伪装成太监混入厨房,盯死每一道菜。”
慕容轩抱剑而立:“需要我潜进去?”
“不必。”严冰雪摇头,“现在打草惊蛇,只会让他们狗急跳墙。我们要等的,是那个真正执棋的人自己走出来。”
风宝这时已缓过劲来,拍拍翅膀跳上尉迟逸风肩头,昂首挺胸,爪子一指李承乾:“本宝建议,先把这家伙嘴堵上,免得他又嚷什么‘我只是想活’,听得耳朵起茧。”
尉迟逸风罕见地扯了下嘴角:“准了。”
一名禁军立刻取来布团,塞进李承乾口中。
殿内终于安静下来。
周慕白在太医照料下缓缓睁开眼,望向严冰雪,声音虚弱却清晰:“那张纸条……你看懂了吗?”
她没答,只是将纸条轻轻放在掌心,用指甲在“梅花三弄”四字上划了一下。
下一瞬,墨迹遇肤微溶,竟显出第二行极淡的字:
“子时三刻,琴断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