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帘外的宫道渐远,严冰雪指尖仍压着袖中那片焦布。尉迟逸风坐在对面,手未离剑柄,目光落在她手腕上微微凸起的脉位——自昨夜北境急报后,她就没真正松过劲。
“礼部尚书今日没送贺表。”他忽然开口,声音低得几乎融进车轮碾地的声响里。
严冰雪抬眼,“病了。”
“三日前还好端端地上朝。”
她冷笑:“病得真巧。”
风宝缩在车辕角落,翅膀裹着半块御赐鸡脯肉,耳朵却竖得笔直。“主人,我说那群人靠不住吧?刚才还有个穿青袍的偷偷往咱们轿子底下塞纸条呢!”
尉迟逸风抬手一拦,亲卫已上前截住那张揉成团的纸。展开一看,无字,只有一道暗红印痕,像干涸的药渍。
“有人想试我们会不会查。”严冰雪接过纸片,轻轻一搓,碎屑簌簌落下,“敢用这种手段,说明还不敢明着动手。”
尉迟逸风点头:“那就让他们继续演。”
次日清晨,天刚透亮,京畿第一官办医馆前已排起长队。百姓不知新任“护国医妃”要来巡查,只当是寻常施诊日。严冰雪一身淡青劲装,腰间药囊齐整,提笔便调出药材账本。
“上月采购雪莲三斤,实入库两斤十二两。”她念完抬头,“差额去哪儿了?”
管事额头冒汗:“这……上报损耗……”
“损耗记录呢?”
“在、在归档……”
“现在就取。”她合上账册,“三日后我去第二所医馆,若那边也‘归档’不清,我就把整个药局账目搬上金殿,请陛下亲自过目。”
人群一片寂静,几个穿便服的小吏悄悄退后几步。
风宝蹲在屋檐瓦当上,爪子勾着一根细绳——那是它自己拉的“警线”,从大门一路牵到后院厨房。它眯眼盯着那些退走的身影,忽然展翅扑下,一爪掀翻其中一人端着的茶碗。
“哎哟!”那人惊叫。
“装什么无辜?”风宝跳上石阶,翅膀拍得啪啪响,“你昨儿还在兵部侍郎家门口晃悠,今儿就跑这儿装药童?本鸡认得你脚上的靴子,左鞋帮裂口补了绿线,跟李承乾府上守夜的班头一模一样!”
那人脸色骤变,转身欲逃,却被早候在一旁的王府暗卫按住肩膀。
严冰雪没回头,只将账本交给随行文书:“封存所有出入凭证,从今日起,非持双印不得进出库房。”
回府途中,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在角门外。车上下来个老妇,灰布包头,手里捧着个褪色布包,说是严家老宅来的,带来故人遗物。
风宝一见她下车,羽毛瞬间炸开,冲上去就是一口啄在她手腕上。
“滚开!”老妇惊呼。
布包落地,一角靛蓝绣线露了出来——那不是严家惯用的纹样,倒像是城南某处秘密联络点常用的信封装帧。
严冰雪蹲下身,不动声色捡起布包:“安置在外院客房,饮食专人递送,不准靠近内庭。”
夜里,书房灯未熄。尉迟逸风摊开一张舆图,手指划过几处标记点,都是近来有可疑人员聚集的地方。严冰雪则将那块布料浸入药水,纹理渐渐显出暗记。
“和上次炸弹信封上的压痕一致。”她低声说,“不是巧合。”
尉迟逸风吹灭一支蜡烛:“他们想试探你会不会为私情乱了章法。”
“我母亲的东西,从来不用蓝线绣边。”她冷笑,“这包布,怕是从哪个死人身上扒下来的。”
两人对视一眼,无需多言。
三日后早朝,惠民药局拨款案被提起。户部尚书躬身奏道:“今年北旱南涝,国库吃紧,药局初建,可否暂缓拨银?”
几位大臣低头不语,仿佛没听见。
周慕白坐在龙椅上,目光扫向殿侧。
严冰雪 stepped forward,手中托着一只小木盒。打开后,是那块烧焦的布角与伪造信封的比对图。
“陛下,”她声音清亮,“若百姓因缺药生疫,死者千计,谁来担责?若边境动荡,军心因伤病溃散,谁来执戈?”
她顿了顿:“这不是讨钱,是防乱。病从口入,祸从疏漏起。今日省下一两银,明日可能赔上一座城。”
殿内无人接话。
尉迟逸风接着开口:“臣建议,以边军今季药材采购配额置换部分财政支持。军地共用供应链,既减户部压力,又保前线不断药。”
周慕白沉吟片刻,提笔批红:“准奏。所需款项,从内帑先行垫付,待秋税入库即补还。”
退朝时,天光尚早。三人一鸡行过宫道,脚步声整齐而轻缓。
风宝趴在尉迟逸风肩头,嘴里还嚼着一块奖励的鸡脯肉。“我说主人啊,下次能不能要点鸡蛋?天天肉都腻了。”
没人理它。
回到王府,严冰雪径直走向书房,铺开京畿三所医馆的巡查路线图。她在第二所旁边画了个圈,又在药库位置标了三道横线。
尉迟逸风站在门口,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忽道:“原李承乾的幕僚,昨夜连夜搬出了城西宅子。”
她笔尖一顿:“去了哪儿?”
“暂时不明。但他在临走前,见过刑部一位主事。”
“那位主事今天有没有来上朝?”
“告病。”
她冷笑一声,继续写清单:“明天去第二医馆,带上双队暗卫。另外,让风宝盯住厨房进出的所有人。”
风宝正趴在窗台打盹,一听这话立刻睁眼:“凭啥又是我?我又不是狗!”
“你是唯一能飞进梁顶查暗格的。”尉迟逸风淡淡道。
“哼!”它甩甩翅膀,“等我哪天飞走了,你们才知道本鸡多重要。”
严冰雪没说话,只是把紫玉佩挂在腰间,又检查了一遍药囊里的针匣。
深夜,勤政殿内仍有灯火。周慕白独自坐在案前,面前摆着一份密报,上面写着几个名字,皆与近日异常调动有关。他拿起朱笔,在页末写下“慎察”二字,随即合卷封入黑匣。
同一时刻,王府书房灯影摇曳。严冰雪正将最后一行字写完,忽听窗外传来轻微响动。
她抬头,只见风宝猛地从房梁跃下,爪子抓着半块鸡肉,眼睛却紧盯院墙方向。
尉迟逸风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张新报:“城南客栈发现两名可疑客商,携带空白文书三份,印章未盖,但格式与户部公文一致。”
严冰雪站起身,手指扣住腰间药囊边缘。
“看来,”她轻声道,“有些人觉得太平日子太久了。”
尉迟逸风将情报放在桌上,正好压住她刚画好的巡查路线图。
风宝咕哝一句,重新趴回房梁,爪子牢牢攥着那块肉,耳朵微微颤动。
院外更鼓敲过三巡,一只乌鸦掠过屋脊,翅膀擦过瓦片,发出细微的刮响。
严冰雪的手指缓缓松开药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