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从六离开东宫,身影在宫殿楼阁的阴影间几个起落,便已穿过大半个皇城,径直朝着通往宫外的玄武门方向行去。
他步履看似不快,却每一步都跨出极远,玄色斗篷在身后猎猎作响,仿佛一道贴地飞行的幽影。
玄武门作为宫禁重地,守备森严,高耸的城门楼如同巨兽盘踞。
然而此刻,城门内外却异样地空旷,原本值守的禁军士兵竟一个不见,唯有秋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平添几分肃杀之意。
果然,一道身影,不出所料地堵在了巨大的城门洞前。
那人身着暗紫色绣蟒宦官常服,面白无须,脸上堆满了褶皱,一双三角眼半开半阖,精光内敛。
他双手抄在袖中,佝偻着背,看似老态龙钟,但周身却隐隐散发着一股令人心悸的阴寒气息。
正是宫中辈分极高、掌管内廷刑狱、令人谈之色变的大太监——洪四痒。
见到何从六径直走来,洪四痒抬起眼皮,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诡异表情,操着一副公鸭般的嗓音,慢悠悠地开口道,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何从六耳中:
“啧啧啧……这一大早的,宫里可真不太平。阁下闹出好大的动静啊。你说……咱家是该称呼你为何大人?还是该尊称您一声……顾大人?”
他刻意拉长了语调,三角眼死死盯着何从六黑纱斗笠下的轮廓,仿佛要将其看穿,“亦或者……该叫您那真正的名号——‘龙玺’?”
最后两个字,他几乎是带着一种混合着敬畏与贪婪的语气,轻轻吐出。
何从六对他的话恍若未闻,甚至连步伐的频率都未曾改变一丝一毫,依旧不疾不徐地朝着城门洞走来,仿佛洪四痒只是一团碍眼的空气,挡路的石子。
洪四痒见对方完全无视自己,那张布满褶皱的老脸上闪过一丝愠怒,但很快又被阴冷的笑容取代:“呵……到底是‘龙玺’,好大的架子。”
就在何从六即将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
洪四痒动了!
他佝偻的身形如同鬼魅般骤然挺直,原本收敛的气息轰然爆发,一股属于大宗师境界的磅礴威压如同潮水般向四周扩散,卷起满地尘土!
他藏在袖中的双手快如闪电般探出,枯瘦的手掌在刹那间变得漆黑如墨,仿佛蕴含着剧毒与腐蚀之力!
“幽冥鬼手!蚀骨六掌!”
洪四痒低喝一声,那双鬼爪般的肉掌带起道道残影,裹挟着刺骨的阴风与腥臭,在一息之间,从六个极其刁钻毒辣的角度,无声无息却又狠厉无比地拍向何从六周身要害!掌风过处,连空气都发出细微的“嗤嗤”声响,仿佛被腐蚀了一般。
这偷袭来得极其突然,速度更是快得超乎常人视觉捕捉的极限!
然而,何从六仿佛背后长眼。
他甚至未曾回头,只是在那六道掌影即将及体的刹那,一直自然垂落的右手倏然抬起!手臂摆动间,带起一片模糊的残影!
“啪!啪!啪!啪!啪!啪!”
六声清脆密集如爆豆般的响声几乎合成一声!
何从六仅凭一只肉掌,或拍、或格、或引、或带,竟在方寸之间,将洪四痒那足以开碑裂石、蚀骨腐肉的六掌尽数精准挡下!
动作行云流水,轻松写意,仿佛只是拂去了沾染衣襟的尘埃!
不仅如此,在挡下最后一掌的瞬间,何从六五指如铁钳般猛然合拢,牢牢扣住了洪四痒的手腕!
洪四痒只觉手腕处传来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脸色骤变,想要运功挣脱,却已是不及!
“哼!”
何从六鼻中发出一声冷哼,抓住洪四痒的手腕,腰身发力,手臂猛地一抡!
竟将洪四痒这大宗师境界的高手,如同甩破麻袋一般,狠狠地朝着旁边厚重的城墙砸了过去!
“轰隆!”
一声闷响,青砖垒砌的城墙被砸得凹陷下去一大片,碎石簌簌落下。
洪四痒喉头一甜,强行将涌上来的逆血压下,借着撞击之力,身形在空中诡异地一扭,如同一只巨大的蝙蝠,踉跄落地,虽略显狼狈,却并未受重创,只是那截被何从六抓住的手腕,已是乌黑发紫,高高肿起。
洪四痒眼中惊怒交加,更多的却是骇然!他深知“龙玺”强大,却没想到对方强横至此,自己蓄势已久的偷袭,竟被如此轻描淡写地化解,甚至还吃了暗亏!
“好!好一个‘龙玺’!咱家今日便领教你的高招!” 洪四痒尖啸一声,体内阴寒内力疯狂运转,周身黑气缭绕,便要再次扑上,施展更歹毒的功夫。
然而,就在他身形刚动,还未靠近何从六三丈之内时——
异变再生!
何从六身前的地面,那坚硬的青石板,毫无征兆地猛然炸开!碎石纷飞中,一道耀眼的白光破土而出!
那是一名全身笼罩在奇异白色铠甲中的身影!铠甲造型古朴,线条流畅,宛如整体铸造,头盔是狰狞的虎头形状,将面容完全遮掩,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色彩的冰冷眼眸。
这白铠人出现得毫无征兆,仿佛本就潜藏于地底!
白铠人现身的同时,右掌已然拍出!掌风刚猛暴烈,与洪四痒那阴柔歹毒的掌力截然不同,带着一股沛然莫御的煌煌正气,却又蕴含着撕裂一切的霸道!
“嘭!”
双掌交击,发出一声沉闷如雷的巨响!气劲以两人为中心轰然爆开,将周围地面的尘土尽数掀起,形成一个圆形的冲击波!
洪四痒只觉一股至阳至刚、却又诡异蕴含着撕裂特性的内力如同火山爆发般涌入自己经脉,让他气血翻腾,忍不住“噔噔噔”连退七八步,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而就在他对掌后退、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那白铠人的左手已然化掌为爪!五指如钩,指尖闪烁着金属般的寒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插洪四痒的胸膛!
“撕拉——!”
令人牙酸的布帛撕裂声与皮肉被割开的声音响起!
尽管洪四痒在最后关头凭借大宗师的本能强行扭身侧移,避开了心脏要害,但那凌厉的爪风依旧将他胸前的宦官服撕得粉碎,更是在他干瘦的胸膛上留下了五道深可见骨的恐怖抓痕!
伤口皮肉翻卷,鲜血如同泉涌,甚至能隐约看到其下白森森的肋骨!
“呃啊!”
洪四痒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形暴退十数丈,才勉强稳住。
他低头看着自己胸前那狰狞的伤口,又惊又怒。
更让他心悸的是,伤口处传来的并非单纯剧痛,还有一种诡异的“撕裂”感,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阻止他强大的自愈能力发挥作用,伤口愈合的速度变得极其缓慢!
他猛地抬头,死死盯住那突然出现的白铠人,以及白铠人身后面无表情、仿佛一切与他无关的何从六,嘶声道:“你……你们……噗!”
话未说完,终究是压不住体内翻腾的气血和那诡异爪劲带来的内伤,喷出了一口暗红色的鲜血。
而就在他咳血的这片刻工夫,那神秘的白铠人与何从六,已然如同鬼魅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满地狼藉和空气中尚未散去的血腥味与能量波动。
洪四痒独自站在原地,胸口的剧痛和那缓慢的愈合速度让他心头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
他望着何从六消失的方向,三角眼中充满了怨毒、忌惮,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
他知道,今日之事,绝不会就此罢休。这京城的天,真的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