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儿子瞬间失魂落魄的样子,孙潭眼底深处闪过一丝痛楚,但很快被更坚硬的决绝取代。
他狠狠吸了一口烟,将烟蒂摁灭。
“三十天。”
孙潭重复着这个期限,声音恢复了那种冰冷的平静,“三十天内,所有核心产业,能变现的立刻变现,不能的该舍就舍。”
“核心人员,愿意跟走的,妥善安排,不愿意的,给足安家费,切断联系。”
“外围的、不干净的那些线,全部斩断,处理干净,不要留下任何把柄。”
他抬起眼,看着孙天河,目光如同淬火的钢:“天河,从现在起,你全力协助我处理撤离事宜。”
“这不是商量,是命令。孙家的未来,不在A市了。我们必须走,而且要‘干干净净’、‘平平静静’地走。”
孙天河看着父亲眼中不容置疑的决断,又看了看桌上那封仿佛有千钧重的信,胸腔里堵着无数的话,最终却只化为了一个沉重无比的点头。
他明白,父亲说得对,他们没有选择。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不甘和愤怒都是徒劳,甚至可能是催命符。
“我明白了,爸。”
孙天河的声音干涩沙哑,“我会去做。”
孙潭点了点头,不再多说。
他重新望向天空,那片他成长、厮杀、经营了数十年的A市的天空。
三十天后,他将再也看不到这里的晨曦与落日。
庭院依旧寂静,只有风吹过竹叶的呜咽,仿佛在提前奏响离别的哀歌。
.......
二十九天后,A市,深夜。
曾经门庭若市的孙氏集团总部大楼,如今灯火零星,大部分楼层已是一片黑暗。
顶层董事长办公室内,文件箱堆在角落,地毯上还留着搬运家具的划痕,显得空旷而冷清。
孙潭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依旧流光溢彩的城市。
这最后一眼,他看得很平静。二十八天的高压、隐秘、甚至是血腥的“清理”与“斩断”,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情绪。
该舍的,已舍。
该断的,已断。
该“处理”的,也已无声无息地消失在A市的夜色里,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惊起。
孙天河推门进来,脸上带着长途奔波和高度紧张后的深深疲惫,但眼神还算清明。
“爸,最后一批核心人员和物资,已经通过三条不同路线离开了A市范围。”
“老宅和几处主要物业的交接手续,‘他们’的人已经接手。账面上该清的都清了,留下的……都是‘干净’的壳子。”
“嗯。”
孙潭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应了一声。
“S市那边.......”
“貌似根本不需要担心任何东西。”
孙天河笑呵呵道。
“什么玩意?”
孙谭眉头微微皱起。
孙天河看见自己父亲这个模样,冷哼道:“你不是还有我妈、谢姨吗?”
“你在哪个市,哪个国度能缺钱?”
“走吧。”
孙潭最后看了一眼窗外,似乎并不想跟孙天河在这个话题上多聊,直接转身,再无留恋,率先走出了这间承载了孙家无数野心与计谋的办公室。
走廊里,只剩下他们父子二人轻微的脚步声。
曾经充斥这里的下属问候、电话铃声、文件翻阅声,都已消失不见,只有一片象征着权力倾颓的寂静。
次日凌晨,天光未亮,两辆看似普通的黑色越野车驶离了A市地界,没有惊动任何人。
车内,孙潭闭目养神,孙天河则警惕地注视着后视镜。
直到确认没有任何尾巴,A市那熟悉的轮廓彻底消失在蜿蜒山路。
孙潭依旧闭着眼,仿佛睡着了,但微微起伏的胸膛和紧抿的唇角,泄露了他内心绝非表面这般平静。
被驱逐出a市,不像二十多年前的口头说说,这是来真的了。
以后只要是他们孙家的人踏入a市,第一时间就会遭受毁灭性的打击。
孙谭看着窗外的风景倒退,无奈的笑了。
在他的手上紧握着那枚弹头。
他喃喃自语,声音小到身边的孙天河都听不到。
“我,走了。”
“你们要是得知这个消息,估计又要笑话我了吧?”
“浮浮沉沉二十多年,为何我孙谭还是像个败家之犬一样被驱逐........
这几句话,不单单是说给王雯雯听。
其中还有好友黑骑、火凤,以及自己。
.........
六小时后,车子抵达了s市孙天河的别墅门口外。
孙天河最先下车舒展着身子,随后他看向车内:“爸,到了。”
孙谭转头瞥了他一眼,意味深长道:“我就不留在国内了,我要回去找你妈了。”
孙天河愣了愣:“你不去跟谢姨道个别?”
孙谭瞪大眼睛,“老子道别还要跟你打招呼吗?!”
“你管这么多,你是老子还是我是老子?!”
孙天河一愣,随机笑了:“好,你老爱去哪去哪,我管个屁。”
孙谭哦了一声,临走前他给孙天河说了一句话。
“有时间去周天武馆,里面会有你想找的人。”
说罢,车子不带一点犹豫,果断离开了。
一句告别都没有。
但父子二人都清楚,告别这种东西不需要。
只要想念,就会出现。
孙天河深吸一口气,脸色略带欣慰:“看来爸已经从王姨那事走出来了.......”
目睹着车尾灯消失在转角处,孙天河回到了这个久违的家。
先是去了jx省nc市,随后的终点站a市,已经四十多天了。
大厅里灯火通明,却异常安静。
三个女人坐在沙发上,似乎正在低声交谈着什么。
当大门被推开,孙天河的身影出现在玄关时,所有的声音都戛然而止。
三道目光,带着不同的情绪,齐齐投向他。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苏静深。
她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便服,短发干净,眉宇间带着职业性的锐利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站起身,目光迅速在孙天河身上扫过,像是在确认他是否完好无损。
警局局长的本能让她先注意到了孙天河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疲惫,以及身上隐约带着的、属于A市那种紧张局面的风尘气息。
她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公事公办的话,但最终只是抿了抿唇,轻轻点了点头:“回来了。”
简单的三个字,背后是四十多天提心吊胆的等待和无数个无法宣之于口的担忧。
她知道孙家去A市做什么,更清楚其中的凶险。
如今看到他全须全尾地站在这里,心头的巨石才算落下一半。
紧接着是林晚晚。
她今天似乎刚从某个正式场合回来,一身香槟色的丝质衬衫配西裤,外搭一件浅米色风衣,挽起的发髻一丝不苟,妆容精致,女总裁的气场十足。
她没有像苏静深那样立刻站起,而是微微向后靠进沙发背,双手抱臂,抬起那双漂亮的、此刻却带着审视和明显不悦的眸子,将孙天河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舍得回来了?”
林晚晚开口,声音清脆,带着特有的、居高临下的嘲讽,但若仔细听,能听出那嘲讽底下压抑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担忧和委屈。
“电话不接,消息不回,孙天河,你是去A市挖矿了还是当特工去了?知不知道有人会担心?”
她话虽冲,眼神却紧紧锁着他,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孙天河面对她的质问,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疲惫但真实的笑意。
他知道林晚晚的脾气,刀子嘴豆腐心,这四十多天,她恐怕没少动用自己的人脉和渠道去打探A市的风声,也没少在背后替他周旋打点。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一直安静坐着的李沐林身上。
她穿着一件柔软的米白色针织长裙,长发松松地披在肩头,双手安静地交叠放在膝上。
她的眼睛看不见,此刻微微侧着头,“望”向门口的方向,脸上没什么明显的表情,恬静得像一幅画。
但孙天河知道,她“看”到的可能比谁都多。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他,仿佛在感受他周身的气息,他脚步的轻重,他呼吸的节奏。
孙天河心头那根紧绷了四十多天的弦,在这三道目光的注视下,尤其是李沐林那无声的、仿佛能洞悉一切的宁静中,忽然就松了一角。
一股混合着疲惫、释然、愧疚和温暖的复杂情绪涌了上来。
他脱下外套,随手挂在玄关的衣架上,换上拖鞋,朝着客厅走去。
“嗯,回来了。”
他先是对苏静深点了点头,算是回应,目光里带着感谢。
感谢她在这个敏感位置,依然选择了在这里等他。
然后,他走到林晚晚面前,伸手,有些粗糙的指腹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抹去她眼角那一点点极力隐藏却还是没藏住的湿意。
“矿没挖到,特工也不是,就是处理了一些不得不处理的家事。让你担心了。”
他的声音低缓下来,带着歉意。
林晚晚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温柔动作弄得一愣,随即拍开他的手,别过脸去,耳根却微微泛红,嘟囔道:“谁担心你了……少自作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