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莲花坞,往昔的繁华与喧嚣仿佛一夜之间被抽空,只剩下一种死气沉沉的压抑。朱漆大门紧闭,连门口那两尊威风凛凛的石麒麟都似乎蒙上了一层灰败的色彩。府内,弟子们行走间步履匆匆,低着头,不敢高声言语,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药味,以及一种更深沉的无形焦灼。
主院卧房内,虞紫鸢躺在锦榻之上,脸色蜡黄,气息奄奄。紫电被毁带来的反噬极其严重,不仅让她灵力大损,经脉也受损不轻,更严重的是那份深入骨髓的屈辱与愤恨,如同毒火日夜灼烧着她的心脉,让她的伤势恢复得极其缓慢。
“咳咳……魏婴……那个小畜生……还有林昭那个小贱人……”她即使在病中,依旧咬牙切齿地咒骂着,眼神浑浊却闪烁着怨毒的光,“还有聂家那个废物……金家那个白眼狼……”
江澄守在一旁,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听着母亲无休止的咒骂,心中的怒火与憋屈同样无处发泄。他想反驳,想告诉母亲这一切或许并非全然是别人的错,但看到母亲那副凄惨的模样,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剩下对魏无羡等人更深的恨意。
“阿娘,您少说两句,安心养伤。”江澄干巴巴地劝道,声音沙哑,“等您好了,我们再……”
“再什么?!”虞紫鸢猛地激动起来,挣扎着想坐起,却又无力地跌了回去,喘着粗气道,“等我好了,我一定要将他们碎尸万段!还有江枫眠!那个懦夫!他竟然……他竟然就这么带着我们灰溜溜地回来了!他为什么不杀了那些贱人!为什么!”
她的声音尖锐刺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侍立一旁的侍女吓得瑟瑟发抖,大气不敢出。
就在这时,房门被推开,江枫眠端着一碗刚煎好的药走了进来。他看起来比往日憔悴了许多,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疲惫与沉郁。听到虞紫鸢的咒骂,他眉头紧锁,将药碗放在床头矮几上,声音带着压抑的无奈:“三娘子,你伤势未愈,动气于身体无益。先把药喝了吧。”
“喝药?喝什么药!”虞紫鸢猛地挥手,想要打翻药碗,却因无力而只让药汁溅出些许,“我死了不正合你意?!你好去寻你那死了多年的旧情人!连她的野种你都当个宝,却眼睁睁看着我们母子受人欺凌!”
“你!”江枫眠脸色一白,胸膛剧烈起伏,握着药碗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他死死盯着虞紫鸢,眼中是痛心、是愤怒,更是深深的无力。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将那碗药又往前推了推,“无论如何,先把身体养好。”
他转身欲走,却听到虞紫鸢在身后嘶哑地喊道:“江枫眠!你若是还是个男人,就去姑苏,去栖云,替我报仇!替江家雪耻!否则,我虞紫鸢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江枫眠脚步一顿,背影僵硬,最终还是没有回头,沉默地离开了房间。报仇?雪耻?谈何容易!姑苏蓝氏与栖云林氏已然联手,态度强硬,实力雄厚。如今江家声望扫地,内部不稳,拿什么去报仇?只怕是自取其辱,将家族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心烦意乱地来到书房,案头上已经堆积了不少信件。他随手拿起几封拆开,越看脸色越是难看。这些都是依附于江氏的小家族或在云梦地界内与江氏有生意往来的宗门发来的询问函,言语虽还算客气,但字里行间无不透露着对江家现状的担忧,甚至有几封隐晦地提及了往年的一些旧账或利益分配问题,试探之意昭然若揭。
墙倒众人推,鼓破万人捶。江枫眠颓然坐倒在椅子上,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他知道,云梦江氏真正的危机,现在才刚刚开始。外有强敌环伺(即便蓝、林不动手,其他虎视眈眈的势力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内有虞紫鸢母子的怨怼与不稳的人心……莲花坞这艘大船,已然是风雨飘摇。
“宗主,”一名心腹长老悄无声息地走进书房,脸色凝重地递上一份名单,“这是近日请求脱离家族,或是称病告假的弟子名单……比往日多了三成不止。而且,坊间……坊间流传着许多对夫人和少主不利的言论,甚至……甚至牵扯到已故的藏色散人……”
江枫眠接过名单,只看了一眼,便觉得眼前发黑。名单上密密麻麻的名字,像是一根根针,扎在他的心上。连自家弟子都开始离心离德,这莲花坞,还能撑多久?
他挥了挥手,让长老退下,独自一人坐在昏暗的书房里,久久无言。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将他萧索的身影拉得长长的。他一生致力于维系江家稳定,却没想到,最终让江家陷入绝境的,竟是自己的枕边人与嫡子。
而虞紫鸢在江枫眠离开后,情绪依旧激动难平。她挥手屏退了侍女,独自躺在榻上喘息。目光无意间扫过枕边,那里放着一个小小的、上了锁的紫檀木盒。那是她的私物,连江枫眠都不曾碰过。
她挣扎着伸出手,用仅存的一点灵力艰难地打开木盒。里面并没有什么贵重物品,只有几封泛黄的信件,以及……一枚被她偷偷截下、未曾交给江枫眠的,来自云深不知处的信——那是江厌离之前写回来,告知魏无羡被蓝忘机监管、恐生去意的家书!
当时她截下此信,是怕江枫眠心软,又去维护魏无羡。如今再看这封信,联想到魏无羡那决绝的“恩断义绝”,虞紫鸢心中没有半分悔意,只有更深的怨恨!都是魏无羡!若不是他,阿离的婚事不会黄,江家不会成为笑柄,自己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
她死死攥着那封信,指甲几乎要嵌进皮肉里,眼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
“魏婴……你不得好死……所有跟你有关的人……都不得好死……”
低沉而恶毒的诅咒,在弥漫着药味的房间里回荡,如同毒蛇吐信,预示着更多的风波,即将因这偏执的怨恨而掀起。
莲花坞,这座曾经辉煌的世家府邸,如今已从内部开始,悄然凋零。而外界的风雨,正挟着雷霆之势,汹涌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