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金氏的订婚大典,定在仲春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金麟台早已装点得富丽堂皇,却又在金星雪浪纹的奢华底色中,恰到好处地点缀了象征着苏氏清雅风格的青玉色与莲纹饰物,显然用了心思,力求融合两家风貌。
云深不知处一行人抵达时,已是宾客云集。蓝曦臣扶着林昭下了马车,动作轻柔得仿佛她是什么易碎的水晶琉璃。林昭今日穿着特意放宽了腰身的淡青色长裙,外罩一件月白软烟罗大袖衫,发髻简单绾起,簪着蓝曦臣送的那支碧玉簪,脂粉未施,却因孕期滋养,肤色莹润,眸若秋水,别有一番柔美风致。只是小腹依旧平坦,身姿纤秾合度,丝毫看不出有孕在身。
“阿涣,我真的可以自己走。”林昭无奈地看着丈夫紧紧扶在自己肘弯的手,低声道。这一路上,从出寒室到上马车,再到此刻,蓝曦臣几乎寸步不离,嘘寒问暖,紧张程度比她这个孕妇更甚。
蓝曦臣却摇了摇头,目光扫过周围往来的人群,温声道:“金麟台人多,路又不比云深平坦,小心些为好。”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卿玥,你虽素来身体康健,但早年随我奔波,后又经历大战,并未好生休养调理过。如今有孕,我总怕底子有亏,不敢大意。”
这话说得在理,也勾起了林昭的回忆。射日之征期间,她随蓝曦臣四处支援,确实劳心劳力。嫁入云深后虽安稳,但宗务琐事也不少。思及此,她心头一软,便任由他扶着,只是口中仍道:“医修都说了胎象稳固,你也别太忧心,反倒让我不安。”
跟在后面的魏无羡见状,用胳膊肘碰了碰蓝曦臣,压低声音笑嘻嘻道:“兄长,你看嫂嫂气色多好,比你这紧张兮兮的脸色红润多了。放松点,今日可是金孔雀的大喜日子,咱们是来道贺的,不是来给你演练如何当爹的。”
蓝忘机瞥了魏无羡一眼,伸手将他往自己身边带了带,以防他蹦跳着撞到人,但并未反驳他的话,只对蓝曦臣道:“兄长,魏婴所言甚是。兄嫂无恙。”
蓝曦臣被他们一说,也觉自己似乎紧张过度,失笑摇头,稍稍放松了手臂的力道,但目光仍时刻留意着林卿玥脚下。
进入宴客的正厅,更是人声鼎沸。聂明玦与聂怀桑已到了,聂怀桑正与几位相熟的宗主寒暄,眼神却不时飘向门口,看到林昭一行人,尤其是看到蓝曦臣小心呵护林昭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遥遥拱手致意。林瑾因需在家备嫁,此次并未随林氏前来。
江澄与江厌离也到了。江厌离今日穿着藕荷色的衣裙,妆容得体,神色平静温和,与江澄站在一处,见到蓝曦臣他们,微笑着点头示意。江澄脸色依旧有些冷硬,但也回了一礼。
最引人注目的,自然是今日的两位主角。
金子轩一身隆重金纹礼服,额间朱砂鲜艳,身姿挺拔,眉宇间是掩不住的意气风发与紧张期待。他并未在厅中与宾客周旋,而是频频望向内堂方向。
吉时将至,乐声一变。苏宗主携女苏清晏缓缓步入厅中。
苏清晏今日并未穿着金氏喜爱的华丽金红,而是选择了一身天水碧的广袖长裙,裙摆与袖口以银线绣着精致的莲纹与药草纹样,外罩一层月白轻纱。长发挽成优雅的云髻,簪着几支素雅的玉簪,耳坠亦是小小的玉莲。她容貌本就如清水芙蓉,这般淡雅妆扮,更衬得气质出尘,宛如谪仙。唯有腰间佩着一枚金星雪浪纹的玉佩,表明了她今日的身份。她神色沉静,步履从容,目光与急切望来的金子轩相接时,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弯,眼中漾开一丝暖意。
金子轩眼睛一亮,立刻迎上前去,先向苏泊远郑重行礼,然后转向苏清晏,伸出手。苏清晏将手轻轻放入他掌心,两人并肩走向厅中主位。
金老夫人今日也盛装出席,坐在主位一侧,看着儿子与未来儿媳,脸上虽还有些惯常的矜持,但眼中已无半分不满,反而隐隐透着满意——尤其是在看到苏清晏这通身清贵又不失礼数的气度,以及今日到场众多仙门名流对苏清晏的称赞之后。
订婚仪式依古礼进行,却比寻常婚约更为郑重。因是宗主大婚的前奏,几乎等同于小型的盟誓。
先是“纳吉请期”。金氏司仪高声宣读早已卜算好的吉日与聘礼单目,琳琅满目,珍贵非常,不仅包含了金银珠宝、灵器法衣,更有大量珍稀药材、古籍医典,甚至包括金氏名下几处适宜种植灵药的田庄,显然是为苏清晏精心准备。苏泊远代表苏氏,也给出了丰厚的回礼单目,虽不及金氏豪奢,却件件精巧雅致,透着书香门第的底蕴。
接着是“交换信物”。金子轩取出一个锦盒,打开,里面并非寻常玉佩或首饰,而是一对流光溢彩、薄如蝉翼的冰蚕银丝手套,正是他先前托林谦睿从栖云求得、苏清晏甚为喜爱的那双。只不过眼前这对,明显是重新以金丝混合冰蚕丝精心加固编织过,在关键处还嵌入了细小的、具有防护与宁神功效的灵石,既保留了原物的实用与心意,又更显华贵与用心。
“清晏,”金子轩声音清朗,带着真挚,“此物伴你治病救人,愿它亦能护你周全,岁岁安康。”
苏清晏眼中泛起微微波澜,她接过锦盒,也从袖中取出一个素雅的长条木匣。打开,里面并非女子惯赠的香囊绣品,而是一卷古朴的羊皮卷,以及一柄打造精巧、可伸缩藏于袖中的银制小刀。
“此卷乃我苏氏祖传的《金针度厄秘录》副本,于我医修而言,重于性命。”苏清晏声音清泠,却字字清晰,“此刀名‘切玉’,虽非神兵,但锋锐无匹,可断金玉,亦能精准施术。赠君,盼君执掌金氏,明辨是非,断事果决,亦能……护己无恙。”最后四字,她说得极轻,却带着别样的关切。
金子轩郑重接过,心中激荡不已。他明白,苏清晏这是将她视若生命的医道传承与护身利器赠予自己,其心意之重,远超任何华美礼物。
信物交换完毕,便是“盟誓敬酒”。金子轩与苏清晏各执一杯酒,面向天地牌位与双方高堂。
金子轩朗声道:“皇天在上,后土为证。金子轩今日与苏氏清晏缔结婚约,此生必以诚相待,以心相护,敬之爱之,绝不相负。若违此誓,天人共弃!”
苏清晏亦举杯,声音不大,却坚定如磐石:“苏清晏愿与金子轩缔结婚约,同心同德,互敬互勉。此生若负,犹如此杯。”言毕,将杯中酒缓缓洒于身前地面,寓意誓言落地生根。
两人随后向金老夫人与苏泊远敬酒。金老夫人接过苏清晏奉上的酒,终于露出今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拍了拍她的手:“好孩子,日后便是金家的人了,望你与子轩携手同心,光耀门楣。”苏泊远亦是眼眶微红,饮了金子轩敬的酒,连连点头。
礼成,乐声大作,宾客齐声祝贺。金子轩与苏清晏相视一笑,彼此眼中尽是笃定的情意与对未来的期盼。金老夫人起身,亲自引着苏清晏与苏泊远认识几位重要的宗亲长老,态度亲切,全然接纳。
仪式后便是盛大的宴饮。蓝曦臣小心护着林昭在一处视野好又不拥挤的席位坐下,仔细询问了她是否累、是否反胃,又亲自布菜,挑些清淡易克化的放在她面前。林昭虽觉他太过紧张,但心中受用,也就随他去了。
魏无羡挨着蓝忘机坐下,看着满桌金氏风味的佳肴,眼睛放光,但还记得蓝忘机的叮嘱,只浅尝几口,便凑到蓝忘机耳边嘀嘀咕咕,点评着今日的仪式和来往宾客,说到有趣处,自己先笑个不停。蓝忘机一边替他布菜,一边听着,眼中漾着浅淡笑意。
聂明玦与蓝曦臣对饮一杯,看着不远处正与几位宗主夫人温和交谈、举止得体大方的苏清晏,对蓝曦臣道:“金家小子,眼光不错。苏姑娘确是良配。”
蓝曦臣微笑颔首:“明玦兄所言极是。苏姑娘心性仁厚,行事有度,与子轩正是互补。”他目光转向正被几位年轻子弟围着说话、意气风发的金子轩,“子轩经此一事,也沉稳了许多。”
江厌离与江澄坐在稍远一些的席位。江厌离安静地吃着东西,偶尔与邻座的女修低声交谈两句,目光平静地掠过主位上那对璧人,眼中再无波澜。江澄见她如此,心中最后那点郁气也散了,专心应付着前来攀谈、打探云梦重建情况的宾客。
宴至中途,金子轩携苏清晏逐桌敬酒。来到云深不知处这桌时,金子轩看到蓝曦臣对林卿玥无微不至的照顾,笑着举杯:“曦臣哥,嫂子这是有喜了?恭喜恭喜!看来我金麟台今日是双喜临门!”
蓝曦臣举杯回敬,笑容温雅:“多谢。也恭喜子轩与苏姑娘。佳偶天成,必能百年好合。”
苏清晏亦向林昭举杯,目光落在她依旧平坦的小腹,眼中带着同为女子的善意与祝福:“夫人,清晏以茶代酒,敬您。愿您与宝宝安康顺遂。”她声音柔和,带着医者特有的抚慰力量。
林昭含笑饮了茶:“多谢苏姑娘。也祝你和金宗主永结同心。”她看着苏清晏沉静秀美的脸庞,又看看一旁目光几乎黏在苏清晏身上的金子轩,心中亦是祝福。看来这位金宗主,是真的找到了能让他心甘情愿收敛骄矜、全心以待之人。
宴席喧闹持续至月上中天。蓝曦臣见林昭面上露出些许倦色,便不顾宴席未完全散去,向金子轩与金老夫人告辞,带着林昭先行离去。
马车缓缓驶离灯火辉煌的金麟台。车内,林昭靠在蓝曦臣肩头,半阖着眼。蓝曦臣将她揽在怀中,拉过薄毯盖好,低声问:“可是累了?回去便早点歇息。”
“嗯。”林昭轻轻应了一声,手不自觉地抚上小腹。今日见到金子轩与苏清晏眼中对未来的笃定与期盼,她心中对腹中孩儿的到来,也涌起了更清晰的期待与柔情。她抬头,看向蓝曦臣在昏暗光线中依旧温润的侧脸,轻声道:“阿涣,你说……我们的孩子,会像你多一些,还是像我多一些?”
蓝曦臣低头,在她额上印下一吻,声音温柔如水:“都好。只要是你我的孩子,怎样都好。”
夜色温柔,马车驶向归途。金麟台的喜庆喧嚣渐渐远去,而云深不知处的宁静灯火,正在前方等候。新的生命在孕育,新的盟约在缔结,仙门百家的故事,就在这聚散离合、生生不息中,缓缓铺陈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