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岐山不夜天城灯火通明,仙督大殿内更是觥筹交错,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试图营造出一副四海升平、百家来朝的盛景。然而,端坐于各张案几后的世家领袖与精英弟子们,心中却无半分轻松,白日猎场的惊险与王灵娇的横死,如同无形的阴霾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宴会开始前,温若寒罕见地召见了怒气未消的温晁。
“父亲!那蓝曦臣、魏婴,还有林昭,他们分明是故意……”温晁一进偏殿,便迫不及待地告状,脸上满是怨毒。
“够了。”温若寒背对着他,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瞬间打断了温晁的话。“猎场之事,是你自己手段不济,怨不得旁人。王灵娇……一个玩物罢了,死了便死了。”
温晁不甘地攥紧拳头:“可是……”
“没有可是。”温若寒缓缓转身,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落在温晁身上,让他瞬间如坠冰窟,“今日夜宴,你安分些。尤其是云梦江氏,暂时不要去动。”
温晁一愣,不解道:“为何?江枫眠那老匹夫……”
“本座自有安排。”温若寒语气转冷,“江枫眠……还有用。你若坏我大事,休怪为父不念父子之情。”
温晁接触到父亲那毫无温度的眼神,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所有的不甘和愤怒都被强行压了下去,只能低头讷讷应道:“是……孩儿明白了。”
因此,当夜宴正式开始,温若寒高踞主位,发表了一番冠冕堂皇的讲话后,温晁虽然脸色依旧阴沉,却并未立刻发难,只是那目光如同毒蛇,不时在蓝氏、林家和魏无羡身上扫过。
酒过三巡,气氛在温氏刻意的烘托下似乎热络了一些。温晁终于按捺不住,端起了酒杯,脸上挤出一个扭曲的笑容,率先走向了姑苏蓝氏所在的席位。
“泽芜君,”他声音带着刻意拔高的热情,却又难掩其中的恶意,“白日猎场,蓝氏风采令人印象深刻。这杯‘烈焰焚心’,乃我岐山特产佳酿,最是醇烈,泽芜君雅量,不会不给这个面子吧?”
他手中的酒杯里,酒液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赤红色,隐隐有热气升腾,显然绝非普通酒水,其中恐怕还掺杂了某些“料”。谁都知道姑苏蓝氏弟子酒量浅薄,一杯即倒,温晁此举,分明是想让蓝曦臣当众出丑,一雪前耻。
席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于此。
蓝曦臣神色不变,唇角依旧挂着温润的笑意,正要开口,身旁的林昭却轻轻按住了他的手。她站起身,从容地端起自己面前那只原本盛着清茶的玉杯,对温晁微微一笑,笑容明澈却带着疏离:“温二公子盛情,阿涣近来身体不适,不宜饮此烈酒。这杯酒,便由林昭代饮,聊表心意,如何?”
话音未落,她已举杯,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将杯中那赤红色的“烈焰焚心”一饮而尽!动作优雅流畅,没有丝毫犹豫。
酒液入喉,一股灼热霸道的气息瞬间炸开,仿佛真有火焰在胸腔燃烧。林昭面色不变,唯有耳根微微泛红,但她周身灵力自行运转,青鸾栖云诀的水系灵力温和而坚定地将那股燥热酒力包裹、化解。她放下酒杯,琥珀色的眼眸清亮如初,对着温晁微微颔首:“果然……烈酒。谢温二公子款待。”
温晁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没想到林昭会挺身而出,更没想到她竟然真的面不改色地喝了下去!这“烈焰焚心”即便是修为高深之人,喝下去也绝不好受,她竟然……
“好!昭月仙子果然女中豪杰!”一旁的金光善立刻拍手称赞,试图缓和气氛。
温晁脸色一阵青白,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还反被将了一军,心中怒火更炽。他盯着蓝曦臣,阴阳怪气道:“泽芜君真是好福气,道侣如此维护于你。只是,男子汉大丈夫,连杯酒都要女子代劳,传出去,只怕有损蓝氏声名吧?”
这话已是近乎赤裸裸的羞辱了。
蓝曦臣缓缓站起身,他比温晁高出半个头,此刻虽依旧面带微笑,但那温润的气质中却陡然增添了一份不容侵犯的威仪。他并未看温晁,而是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最后落在温若寒身上,微微拱手:“仙督,温二公子所言极是。既是岐山美酒,曦臣若不一品,倒是失礼了。”
说着,他亲自执壶,重新斟满一杯“烈焰焚心”。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举杯示意,随即仰头饮尽。
与林昭不同,酒液入喉的瞬间,蓝曦臣如玉的脸颊上迅速漫上红晕,眼神也出现了一丝迷离,身形微晃,显然酒力瞬间上头。
温晁眼中刚闪过一丝得意,却见蓝曦臣周身灵力突然以一种玄妙的韵律波动起来,尤其是丹田处,隐隐有柔和却磅礴的金光透出!那是金丹急速运转,强行化开酒力的征兆!不过片刻,他脸上的红晕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眼神恢复清明,除了唇色比平时更显红润些,竟再无一丝醉态!
他放下酒杯,对着温晁温和一笑,语气依旧从容:“果然好酒,焚心之名,名不虚传。只是我蓝氏功法,讲究中正平和,此酒过于烈性,浅尝辄止便好。谢温二公子美意。”
金丹化酒!
席间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叹声。能以金丹之力如此迅速、不着痕迹地化去这等烈酒,蓝曦臣的修为和对灵力的掌控,简直深不可测!
温晁彻底傻眼了,脸色由青转红,再由红转白,指着蓝曦臣,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精心设计的刁难,竟然被对方以如此绝对的实力轻松化解,反而更衬托出蓝曦臣的超凡脱俗与自己的跳梁小丑之态!
“哈哈,曦臣修为精进,令人叹服啊!”聂明玦洪亮的声音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打破了尴尬的沉默。
温晁气得几乎要吐血,却又无可奈何,只能灰溜溜地回到自己的座位,将满腹怨气发泄在面前的酒菜上。
接下来,温晁又将矛头转向了其他家族。
他走到清河聂氏席前,看着聂明玦面前那坛未曾动过的烈酒,故意道:“聂宗主,霸下刀威猛无匹,想必酒量也是海量,不会连这点面子都不给吧?”
聂明玦抬起眼,目光如刀,冷冷地扫了温晁一眼,直接拿起那坛酒,拍开泥封,仰头“咕咚咕咚”如同饮水般,一口气喝了半坛,随即“砰”地一声将酒坛顿在桌上,面不改色,声如洪钟:“酒已喝过,温二公子还有何指教?”
那豪迈之气与扑面而来的凛冽煞气,让温晁后面刁难的话全都噎了回去,讪讪地走开。
轮到兰陵金氏,温晁还未开口,金光善便已满脸堆笑地起身,主动举杯:“温二公子,金某敬你一杯!白日猎场,金氏弟子多有叨扰,还望海涵!”他姿态放得极低,话语圆滑,既全了礼数,又堵住了温晁的嘴。金子轩虽面色不虞,但在父亲的眼神示意下,也勉强举了举杯。
温晁看着金光善那副八面玲珑的样子,像是一拳打在了滑不留手的油脂上,无处着力,只得悻悻作罢。
他的目光几次扫过云梦江氏的席位,想起父亲的警告,终究没敢直接上前挑衅,但那眼神中的不怀好意,却让江枫眠眉头微蹙,江澄更是握紧了拳头。
最后,温晁的目光再次落回了魏无羡身上。他眼珠一转,换了个方式,对着温若寒躬身道:“父亲,白日猎场,那蚀骨魔蝎突然狂暴,致使王……王灵娇不幸罹难,此事颇为蹊跷。儿臣怀疑,是否有人暗中动了手脚,比如……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刺激了妖兽?”
他虽未直接点名,但矛头直指最后使用了“引煞符”的魏无羡。
魏无羡嗤笑一声,懒洋洋地靠在蓝忘机身侧,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大殿:“温二公子这话有趣。那魔蝎为何狂暴,你们温氏负责清理猎场的人最清楚。至于手段……众目睽睽之下,我用的是正统符法,引动的是猎场地脉残留的煞气,何来见不得光?倒是某些人,吹哨子的动作,可是利索得很呐。”
他这话直接将皮球踢了回去,还点破了温氏暗中搞鬼的事实。
温晁气得脸色发紫,正要反驳,一直沉默的蓝忘机忽然冷冷开口,声音如同冰碎玉裂:“证据。”
言简意赅的两个字,却让温晁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他哪里有证据?那吹哨的心腹早已被他处理,此刻死无对证。
高座之上的温若寒,自始至终都面无表情地看着下方的风波,此刻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猎场之事,已矣。徒逞口舌之利,无益。诸位,尽兴。”
他一发话,温晁再不甘,也只能狠狠瞪了魏无羡一眼,偃旗息鼓。
这场夜宴,就在这样看似平和、实则暗流汹涌,温晁屡屡挑衅却屡屡受挫的局面中,接近了尾声。各大家族凭借自身的实力、智慧与默契,勉强抵御住了温氏的刁难,但也更加清晰地认识到,温氏的野心与恶意,已然毫不掩饰。而温若寒对云梦江氏那讳莫如深的态度,也像一根刺,埋在了知情者的心中。风雨,并未停歇,反而在酝酿着更大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