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啸那五十人的“娃娃兵”队列训练和“古怪”的体能项目,在梁山这片崇尚个人勇武的土地上,依旧是小范围的笑谈。但不可否认的是,这支队伍的精神面貌和那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整齐劲儿”,已经开始引起一些有心人的注意。当然,更多的头领还是持观望甚至不屑的态度,毕竟,花架子再好,上了战场砍不了人也是白搭。
这日清晨,天光未亮,只有东边水天相接处透出一抹鱼肚白。陆啸如同往常一样,早早起身,准备进行每日雷打不动的个人锻炼。这是他穿越以来保持的习惯,既是锻炼这具身体,也是保持前世精英状态的必要修行。他没有去他那支小队伍那片已经熟悉的校场,而是信步来到了梁山后山一处更为僻静的空地。这里靠近山崖,地面是较为坚实的黄土,旁边还有几块巨大的岩石,视野开阔,又能避开大部分人的目光,是个独自练功的好去处。
然而,今日此地已有客先至。
只见空地中央,一个魁梧雄健的身影正背对着他,迎着微熹的晨光,练习拳脚。那人并未使用任何器械,只是徒手,但每一拳、每一脚都带着凌厉的破空声,动作刚猛绝伦,步伐沉稳如山。即使隔着一段距离,陆啸也能感受到那股迫人的气势和蕴含的爆炸性力量。正是“行者”武松。
陆啸停下脚步,没有打扰,而是静静旁观。他看得出,武松的拳法走的是刚猛一路,讲究以力破巧,势大力沉,将身体的优势发挥到了极致。这很符合武松的性格和景阳冈打虎的威名。然而,在陆啸这个精通现代综合格斗,深谙人体力学和高效发力技巧的专家看来,这套拳法固然威猛无俦,但在某些细节上,似乎还有优化的空间。比如,一些转身和发力动作对腰胯的负担似乎过大,某些招式的衔接略显僵硬,追求极致刚猛的同时,似乎少了几分圆转和变化。
当然,这只是理论上的“优化”。陆啸心知肚明,以武松那非人的力量和速度,以及千锤百炼的战斗本能,这些“瑕疵”在实战中可能根本算不上问题,一力降十会便是真理。自己若与现在的武松生死相搏,恐怕撑不过三招。
武松似乎沉浸在拳法的世界里,对周遭的一切浑然未觉。一趟拳打完,他缓缓收势,额角微微见汗,气息却依旧悠长。他转过身,这才发现了站在不远处的陆啸。
武松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对这个新来的杜迁侄子观感有些复杂。聚义厅上那番“以最小代价换取最大战果”的言论,他虽觉得有理,但对其人那种“取巧”的行事风格,本能地并不十分欣赏。加上陆啸近日练兵的那些“古怪”举动,更让他觉得此子心思过于活络,非是纯粹武人。
“杜远头领,早。”武松的声音依旧冷淡,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疏离。他习惯性地称呼官职,显得公事公办。
陆啸抱拳行礼,态度谦和:“武都头早。打扰都头练拳了。”他顿了顿,看着武松那雄健的体魄和锐利的眼神,心中忽然一动。这是一个机会,一个与这位步战顶尖高手拉近关系,并进一步展示自身“价值”的机会。光会“取巧”练兵还不够,需要在个人武技层面,也赢得这些实力派的一定认可。
“武都头方才这套拳法,刚猛无俦,气势磅礴,令人心折。”陆啸先真心实意地赞了一句,随即话锋微转,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请教姿态,“只是……小子观都头某些发力,似乎格外倚重腰背,刚则刚矣,然则久战之下,对腰胯负担是否过重?且招式连接处,若遇身形灵巧、擅于缠斗之敌,是否会予其可乘之机?”
武松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这套拳法乃名家所传,自身苦练不辍,等闲人只看个热闹,赞声“好力气”,能看出其中门道的已是极少,更别提如此精准地指出潜在问题的。这个杜远,眼光倒是毒辣。
“练武之人,自当勇猛精进,何惜区区身体负担?”武松语气依旧冷淡,但并未否认陆啸的观察,“至于缠斗……某家一双拳头,自有分寸。”言语间,是对自身绝对实力的自信。
陆啸微微一笑,知道光靠嘴说无用。他向前几步,来到空地中央,与武松相对而立,再次抱拳:“武都头,小子自幼也曾习得一些粗浅功夫,路子与中原拳法颇有不同,更重近身发力与地面缠斗。不知可否请都头指点一二?只论技巧,不较气力。”
他提出“只论技巧,不较气力”,既是自知力量远不如武松的清醒认知,也是将较量限定在自己擅长的领域,避免被绝对力量碾压。
武松看着陆啸,见他目光清澈,态度诚恳,并非挑衅,而是真的存了请教切磋之心。他本不欲与这“心思活络”的年轻人多纠缠,但对方能看出他拳法中细微之处,又敢主动提出切磋,倒是勾起了他一丝兴趣。他倒要看看,这个杜远,除了会“取巧”,手上到底有几分真功夫。
“可。”武松言简意赅,脚下不丁不拔一站,自有渊渟岳峙之气度,“你尽管攻来。”
“得罪了!”陆啸不再多言,眼神瞬间变得专注。他深吸一口气,脚下步伐变得灵动起来,不再是这个时代常见的弓马步,而是更接近现代格斗的警戒式,重心微沉,双拳护颌,围绕着武松缓缓移动,寻找时机。
武松岿然不动,只是目光如电,锁定着陆啸的身形。
突然,陆啸动了!他并没有像寻常武者那样直冲中宫,而是猛地一个低扫腿,迅捷地踢向武松的支撑腿小腿外侧。这一下又快又刁,旨在破坏平衡。
武松反应极快,小腿肌肉瞬间绷紧,硬接了这下低扫,身形只是微微一晃,但他眼中已闪过一丝惊异。这攻击方式,确实古怪,不重杀伤,重在干扰和下盘。
一击不中,陆啸毫不停留,借助反弹之力迅速近身,不再是拳脚相加,而是如同泥鳅般试图贴近武松的身体。武松岂容他近身?一记势大力沉的直拳当胸袭来,带着恶风。陆啸不闪不避,反而迎着拳头上去,在接触的瞬间,身体如同游鱼般侧滑,双手闪电般搭上武松的手臂,不是硬格,而是顺着其发力方向一带,同时脚下使了个绊子!
“咦?”武松只觉得手臂上的力道被引偏,下盘微微一滞,虽然他立刻稳住了身形,但这一下“四两拨千斤”的巧劲,让他再次感到意外。
陆啸得势不饶人,一旦近身,现代格斗中的缠斗技巧立刻展现出来。擒拿、锁技、关节技……动作刁钻狠辣,专攻人体薄弱环节和关节处。他虽然力量远逊,但发力短促精准,往往在武松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发动攻击,或是利用杠杆原理,攻击非支撑点和关节,让武松有种有力使不出的憋闷感。
武松一开始还存着指点的心思,只用了几分力道和速度,但随着陆啸那层出不穷、闻所未闻的古怪技巧施展出来,他不得不逐渐提高认真程度。这个杜远的拳脚,没有固定的套路,似乎完全是为了实战而生,怎么有效怎么来,尤其是那近身之后的缠斗绞杀技术,更是凶险异常,好几次都差点被他锁住关节,若非武松力量、反应远超常人,及时爆发挣脱,恐怕真要吃点小亏。
两人在晨光中你来我往,身影交错。武松的拳法大开大合,威猛无匹,每一击都足以开碑裂石;而陆啸则如同鬼魅,瞻之在前,忽焉在后,避实击虚,专攻要害和关节,将现代格斗的高效、狠辣展现得淋漓尽致。这已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比武,更像是一场不同格斗理念的碰撞。
终于,在一次激烈的纠缠后,两人同时后撤,分开数步。武松气息依旧平稳,但眼神中的冷淡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惊奇和审视。他活动了一下刚才被陆啸用巧劲锁得有些发麻的手腕,沉声道:“你这拳脚……何处学来?路子好生刁钻!”
陆啸微微喘息,额角见汗,刚才一番缠斗,他看似占据上风,实则精神高度集中,体力消耗巨大。他平息了一下气息,笑道:“家传的一些野路子,让都头见笑了。重在实战,不尚花巧,发力求短、求快,近身求控、求锁。与都头这堂堂正正之师相比,确是取巧了。”
他再次点明“取巧”,但这次,武松却不再觉得这是贬义。他亲眼见识了这“取巧”背后的凶险和效率。若是生死搏杀,在双方力量差距不是如此悬殊的情况下,陆啸这些技巧,足以在瞬间决定胜负。
“非是取巧。”武松摇了摇头,语气郑重了几分,“是杀人之技!简洁,高效!若论战场冲杀,陷阵破敌,某家自信不输于人。但若论近身搏命,狭路相争,你这套功夫,确有独到之处。”他顿了顿,看着陆啸,眼中闪过一丝认可,“杜远头领,你……很不错。”
能得到武松一句“很不错”的评价,在梁山年轻一辈中,已是极为难得。这不仅仅是认可了他的武力,更是某种程度上,认可了他这个人。
陆啸心中暗喜,知道目的已经达到。他再次抱拳:“都头过奖了。小子这点微末伎俩,还需勤加练习。日后若有机会,还望都头不吝指点。”
武松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他看着陆啸,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道:“你练兵之法,虽看似古怪,但若能练出精兵,亦是本事。好自为之。”说罢,不再多言,转身大步离去,那雄健的背影在渐亮的晨光中,愈发显得挺拔。
陆啸看着武松远去的方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与武松的这次“论拳”,虽未分胜负,但其意义,甚至超过了一次成功的军事行动。他不仅初步赢得了这位步战之王的尊重,更是在梁山这个武力至上的环境中,为自己贴上了一个“有真本事”的标签。
这为他日后更进一步的动作,扫清了一些潜在的障碍,也埋下了一颗名为“武松”的种子。他知道,像武松这样的人,一旦认可了你,便极重义气,未来或可引为奥援。
朝阳终于跃出水面,将万道金光洒向梁山泊。陆啸活动了一下有些酸痛的筋骨,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新的一天开始了,他的“潜龙”之路,似乎又宽阔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