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义厅里的气氛,像一锅即将烧开的水,表面平静,底下却翻滚着汹涌的热浪。
陆啸答应交出三成田地和商业利益后的第三天,宋江召集所有头领,要“落实”这个决定。可谁都没想到,这次的“落实”,比上次的“商议”还要难。
“各位兄弟,”吴用站在厅中,手捧一卷账册,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前日商议之事,现已有了章程。陆啸兄弟需交出东岸新垦良田一千二百亩,北山果园三百亩,还有在济州、青州、登州三地的十二处商铺。这些产业,将由山寨统一管理,收益纳入公库。”
他念得轻描淡写,可厅中许多头领的脸色都变了。
林冲第一个站起来:“军师,这数目不对吧?东岸良田总共才三千亩,陆兄弟开垦的不过一千八百亩,你这一张口就要一千二百亩,岂不是要拿走大半?”
吴用笑道:“林教头有所不知。东岸那片地,虽是陆啸兄弟带人开垦,但用的种子、农具都是山寨公库出的,理当归山寨所有。再说,陆啸兄弟当日也答应了,要顾全大局。”
“顾全大局是顾全大局,”鲁智深拍案而起,“可你们这是明抢!那些地是陆兄弟带着兄弟们一锄头一锄头刨出来的,洒家亲眼所见!那时候你们在哪儿?在聚义厅喝茶聊天呢!”
这话说得直白,宋江脸色一沉:“鲁智深!注意你的言辞!”
“洒家就这脾气!”鲁智深梗着脖子,“公明哥哥,你要讲理,咱们就讲理。陆兄弟为梁山立下多少功劳?练兵、屯田、建商铺,哪一样不是他在操心?如今你们倒好,伸手就要拿现成的,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厅中响起一片附和声。
阮小二站起来道:“鲁大师说得对!陆兄弟那些商铺,是拿命换来的!前次打曾头市,咱们缴获的金银,陆兄弟一文没留,全投到生意里去了。如今生意刚有起色,你们就要拿走,这说得过去么?”
“就是!”阮小五也道,“咱们梁山讲的是义气,可不是强盗!”
眼看支持陆啸的人越来越多,戴宗站起来喝道:“你们这是要造反么!宋江哥哥是梁山之主,他的话就是军令!”
“军令?”武松冷笑,“戴宗兄弟,你可知道什么叫军令?军令是让你上阵杀敌,不是让你抢自家兄弟的东西!若今日宋江哥哥说,要咱们去打高俅,俺武松眉头都不皱一下。可要抢陆兄弟的产业,俺第一个不答应!”
“你!”戴宗气得脸色发青。
宋江见局面要失控,赶紧开口:“诸位,安静!”
他站起身,走到厅中,环视众人:“我知道,此事让各位心里不舒服。可大家想想,梁山是个整体,陆啸兄弟的产业再大,那也是梁山的产业。如今山寨要发展,要扩军,要买粮买铁,处处都要钱。把这些产业归公,是为了梁山的长远打算。”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可底下的人不买账。
石秀站起来,抱拳道:“哥哥,若真是为了梁山好,小弟无话可说。可小弟想问一句——这些产业归公之后,由谁来管?收益如何分配?账目是否公开?”
他一连三问,问得吴用脸色微变。
“这个……”吴用沉吟道,“自然是由聚义厅委派专人管理。至于收益分配,当然是用在山寨建设上。”
“专人?谁?”石秀追问,“是哥哥你,还是军师你?或者……”他看向宋江身后的王英、郑天寿等人,“是这些平日不管事,一到分好处就冒出来的兄弟?”
“石秀!你放肆!”王英跳起来,指着石秀骂道,“你一个探子头目,也敢在聚义厅大放厥词!”
石秀冷笑:“我石秀虽是个探子,但也知道什么是公平!陆兄弟的产业,是他带着兄弟们拼死拼活挣来的。如今你们一句话就要拿走,还说是为了梁山好。好啊,那咱们就把账算清楚——这些年,陆兄弟往公库里交了多少粮食?多少银钱?你们这些人,又往公库里交了多少?”
这话问得诛心。
梁山虽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可实际上,各营头领都有自己的私产。打仗缴获,除了上交一部分,剩下的都是自己留着。陆啸的“新军”缴获最多,上交也最多,这是有目共睹的。
宋江被问得哑口无言,只能强撑:“石秀,你这是要挑拨离间!”
“小弟不敢。”石秀拱手,“小弟只是想说句公道话。若哥哥真要陆兄弟交出产业,也行。但得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第一,账目公开,所有头领都有权查账。”石秀朗声道,“第二,管理产业的人,需由各营头领公推,不能由一人指定。第三,收益分配,需经聚义厅商议,不能暗箱操作。”
这三个条件,条条都打在宋江的痛处。
他之所以要陆啸的产业,就是为了掌控经济命脉,加强自己的权力。若是按石秀说的办,那他还掌控什么?
“石秀兄弟此言差矣。”吴用赶紧打圆场,“山寨大事,自然由宋江哥哥做主。若事事都要公议,那还成什么体统?”
“体统?”一直没说话的陆啸,终于开口了。
他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厅中。今日他穿着一身玄色劲装,腰佩长剑,看起来英气逼人。他一开口,厅中顿时安静下来。
“军师说要讲体统,”陆啸平静地说,“那咱们就讲讲体统。梁山自晁盖哥哥起事以来,讲的是什么体统?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是‘大块分金银,异样穿绸缎’。如今倒好,你们要拿走我的产业,却连个明白账目都不给,这叫什么体统?”
他环视众人,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我陆啸不是舍不得那点田地商铺。若真是为了梁山好,便是全部交出去,我眉头都不皱一下。可我不能让兄弟们寒心——不能让那些跟着我开荒种地的兄弟寒心,不能让那些冒着风险做生意的兄弟寒心。”
他看向宋江:“哥哥,你说这些产业归公之后,收益用在山寨建设上。好,那我问你——去年冬天,我麾下三千将士的冬衣,是我用自己的钱买的。前次操演,损坏的兵器铠甲,是我让人修补的。讲武堂的纸张笔墨,是我从商铺收益里出的。这些,公库里可曾出一文钱?”
宋江语塞。
陆啸继续道:“我不求回报,只求问心无愧。可如今,你们连我这点家底都要拿走,还要说我是舍不得。哥哥,你说说,这公平么?”
厅中寂静无声。
许多原本中立的头领,都开始动摇了。关胜捋着长髯,眉头紧锁。呼延灼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就连卢俊义,也面露犹豫之色。
宋江见势不妙,咬牙道:“陆啸,你这是在逼我!”
“小弟不敢。”陆啸拱手,“小弟只是在讲道理。若哥哥觉得我讲得不对,可以反驳。若哥哥觉得我陆啸有私心,可以查账。我陆啸行事,光明磊落,不怕查。”
“好!查就查!”宋江怒道,“戴宗,你去把陆啸麾下所有的账目都拿来!咱们今天就查个清楚!”
“哥哥且慢。”吴用赶紧拦住,“查账之事,非同小可,需从长计议。今日之事,不如……不如暂且搁下,改日再议?”
他知道,真查起账来,陆啸的账目肯定清清楚楚,反倒是他们这边,经不起查。别的不说,光是王英、郑天寿这些人,私下里不知贪了多少,一查准露馅。
宋江也醒悟过来,强压怒火:“军师说得对,今日就议到这里。陆啸,你回去准备一下,三日后,把该交的产业交上来。”
说完,他拂袖而去。
吴用等人赶紧跟上。
聚义厅里,只剩下陆啸一系的人。
鲁智深气得直跺脚:“这叫什么道理!明摆着欺负人!”
林冲叹道:“陆兄弟,这次怕是躲不过去了。”
陆啸却笑了:“躲?我为什么要躲?”
他看向众人,眼中闪过精光:“他们不是要查账么?好,咱们就让他们查。不仅要查,还要大张旗鼓地查。石秀兄弟,你去准备一下,把咱们所有的账目都整理出来,一份送到聚义厅,一份贴在忠义堂外,让所有兄弟都看看。”
“贴在忠义堂外?”武松一愣,“那岂不是……”
“对,就是让所有人都看看。”陆啸淡淡道,“看看我陆啸这些年,为梁山做了多少事,花了多少钱。也看看某些人,这些年又做了多少事,花了多少钱。”
石秀眼睛一亮:“妙啊!这一招叫‘以退为进’!他们不是要查账么?咱们就把账目公开,让天下人评理!”
“正是。”陆啸望向窗外,目光深远,“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谁才是真正为梁山好的人。”
夏日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聚义厅的青砖地上,映出一片光影。
厅外,蝉鸣聒噪,一声接一声,仿佛在诉说着什么。
梁山的天,要变了。
而这一次,变的不只是天,还有人心。
陆啸知道,从今天起,他和宋江之间,再无转圜余地。要么他彻底掌控梁山,要么被宋江赶走,没有第三条路。
可他不会走。
他要留下来,改变这一切。
“走吧。”陆啸转身,“回去准备账目。三日后,咱们要给宋江哥哥,一个大大的‘惊喜’。”
众人跟着他走出聚义厅。
阳光刺眼,照在梁山的山路上,一片明亮。
而在这明亮之下,暗流正在汇聚,终将掀起滔天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