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元景离开梁山半个月后,聚义厅里的气氛又紧张起来。
这一次不是为招安,而是为“人事调整”。
时值盛夏,梁山泊水汽蒸腾,聚义厅里虽开着窗户,还是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可今日与会的一百零八位头领,个个正襟危坐,没人敢擦汗,因为坐在上首的宋江脸色实在难看。
“诸位兄弟,”宋江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今日召集大家,是有件要事商议。自打宿太尉走后,咱们梁山内部多有议论,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说要招安,有人说要自立,吵吵嚷嚷,没个定论。”
他顿了顿,环视厅中:“这样下去不行。梁山要发展,要壮大,就不能像现在这样山头林立,各自为政。所以,我琢磨着,要对各营头领的职责,做些调整。”
这话一出,厅中顿时响起低低的议论声。
陆啸坐在左边第三把交椅上,闻言眉头微挑。他身旁的林冲、鲁智深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警惕。
吴用适时站起来,手摇羽扇,一副为公事操劳的模样:“哥哥说得在理。如今梁山兵强马壮,头领众多,确实该重新梳理一番。我这儿拟了个章程,请诸位听听。”
他从袖中取出一卷纸,展开念道:“第一,各营兵马需重新整编。原陆啸兄弟麾下的‘新军’,调拨三千人归卢俊义员外统领,驻守后山粮仓。第二,武松兄弟原属步军头领,现调任水军副统领,协助阮氏三雄。第三,石秀兄弟情报工作做得不错,但如今梁山需加强军纪,故调任执法队,专司整肃军纪……”
他一口气念了七八条,条条都冲着陆啸的人去。
厅中寂静无声,只有吴用那温和却不容反驳的声音在回荡。
武松第一个坐不住了,“啪”地一拍桌子站起来:“军师这是何意?俺武松一个旱鸭子,你让俺去水军?这不是故意为难人么!”
吴用笑道:“武松兄弟此言差矣。正因为你不懂水战,才要多学。梁山要发展,头领们不能只擅长一样,得全面发展才是。”
“放屁!”鲁智深也站起来,他那大嗓门一吼,震得房梁都在抖,“洒家看你们就是故意的!陆兄弟练兵练得好好的,凭什么要把他的兵调走?武松兄弟在步军待得好好的,凭什么要调去水军?还有石秀兄弟,他那情报网刚建起来,你们就要拆了?”
宋江脸色一沉:“鲁智深兄弟,注意言辞!这是聚义厅,不是你的菜园子!”
“菜园子?”鲁智深怒极反笑,“公明哥哥,你当洒家是傻子?什么调整职责,分明就是削陆兄弟的权!怎么,见陆兄弟功劳太大,声望太高,你心里不痛快了?”
这话说得太直,直得厅中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林冲赶紧拉住鲁智深:“大师,少说两句……”
“凭什么少说!”鲁智深甩开他的手,“今天这话不说清楚,洒家就不干了!你们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洒家回二龙山去!”
眼看局面要失控,卢俊义站了起来。
“诸位,且听我一言。”他声音沉稳,自带一股威严,“鲁大师莫急,武松兄弟也莫恼。宋江哥哥的提议,初衷是为了梁山好。只是这具体安排……确实有些欠妥。”
他转向宋江,拱手道:“哥哥,陆啸兄弟练兵有方,麾下‘新军’乃我梁山精锐。若贸然拆分,恐伤士气。武松兄弟在步军多年,熟悉步战,调去水军确实不妥。至于石秀兄弟的情报网,更是我梁山耳目,拆不得。”
宋江脸色难看:“那依员外之见?”
“依小弟之见,”卢俊义缓缓道,“调整可以,但不能伤筋动骨。不如这样——各营兵马编制不变,但增设‘参谋’一职,从讲武堂优秀学员中选拔,协助各营头领。如此既能加强各营之间的联系,又不至于引起动荡。”
这话说得巧妙,既给了宋江台阶下,又保住了陆啸的根基。
可宋江要的,就是动陆啸的根基。
“卢员外此言差矣。”吴用摇头,“梁山如今兵多将广,若还像从前那样各守山头,如何应对将来大敌?需知朝廷不会善罢甘休,北边金人虎视眈眈,咱们必须团结一致,统一调度。”
陆啸终于开口了。
他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厅中。今日他穿着一身青布长衫,腰间佩剑,看起来不像个武将,倒像个书生。可他一开口,那股子沉稳气度,却让厅中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军师说得对,梁山要团结,要统一调度。”陆啸平静地说,“只是我想问问——调我的兵给卢员外,是觉得卢员外不会带兵,需要我的兵去教他么?”
这话问得刁钻,卢俊义脸色一变。
陆啸继续道:“调武二哥去水军,是觉得阮氏三雄不会带水军,需要武二哥去帮忙?还是说,军师觉得武二哥本事太大,放在步军屈才了,得让他去水军才能施展?”
武松哼了一声:“俺可没那本事!”
“至于石秀兄弟的情报网,”陆啸看向吴用,“军师可知,这个情报网花了多少心血?石秀兄弟带着时迁、白胜等人,冒着生命危险,在东京汴梁、在各处州府布下眼线,才换来今日的情报优势。你说拆就拆,那日后朝廷有什么动向,北边有什么变化,咱们是不是就成瞎子了?”
吴用被他问得哑口无言。
宋江拍案而起:“陆啸!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梁山之主!”
“哥哥息怒。”陆啸不卑不亢,“正因为我眼里有哥哥,有梁山,才要说这些话。临阵换将乃兵家大忌,无故拆分精锐更是自毁长城。哥哥若真为梁山好,就该明白这个道理。”
“你!”宋江气得浑身发抖,“好,好得很!你现在翅膀硬了,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眼看两人就要撕破脸,关胜站了起来。
“哥哥,陆啸兄弟,”关胜抱拳道,“二位都冷静冷静。依关某看,此事确实需从长计议。不如这样——今日先不议了,容后再商量?”
“容后?”宋江冷笑,“容到什么时候?等陆啸的兵把梁山都占了?”
这话说得太重,厅中顿时一片哗然。
陆啸脸色也沉了下来:“哥哥这话是什么意思?我陆啸自上山以来,可曾做过一件对不起梁山的事?可曾有过一丝一毫的私心?”
“有没有私心,你自己清楚!”宋江指着陆啸,“讲武堂里教的都是什么?‘新梁山’、‘新秩序’!你这不是要改造梁山是什么?你不是要自立门户是什么?”
厅中死寂。
所有头领都看着陆啸,等着他的回答。
陆啸沉默片刻,忽然笑了:“哥哥既然把话说到这份上,那我也直说了。不错,我是要改造梁山。因为现在的梁山,就是个土匪窝!打家劫舍,杀人放火,跟那些贪官污吏有什么区别?”
“你放肆!”戴宗跳起来,“梁山好汉替天行道,怎是土匪!”
“替天行道?”陆啸环视众人,“在座的各位,有多少是被官府逼上梁山的?林冲哥哥,你的娘子是怎么死的?鲁大师,你为何要打死镇关西?武二哥,你为何要血溅鸳鸯楼?咱们上山,是因为这世道不公,是因为活不下去了!可上了山之后呢?继续打家劫舍,继续杀人放火,这跟那些欺压咱们的贪官,有什么区别?”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诛心。
厅中许多头领都低下了头。是啊,他们当初为何上梁山?不都是被逼无奈么?
“我要的新梁山,”陆啸继续说,“不是土匪窝,而是一支真正的义军。我们不抢穷苦百姓,只打贪官污吏。我们不滥杀无辜,只杀该杀之人。我们要练兵,要屯田,要建一个能让百姓安居乐业的地方。这有什么错?”
他看向宋江:“哥哥,你说我要自立门户。可我要问一句——若我真想自立,前次大败高俅之后,便可趁机夺权,何须等到今日?我若真有私心,又何必费心费力,让梁山越来越强?”
宋江被问得哑口无言。
吴用见状,赶紧打圆场:“陆啸兄弟言重了。哥哥也是一片好心,怕梁山分裂。既然大家意见不一,不如……不如各退一步?”
“怎么退?”鲁智深粗声问。
吴用沉吟道:“这样吧——调兵之事暂缓,但陆啸兄弟需交出部分新开垦的田地和商业利益,由山寨统一分配。如此既能体现陆啸兄弟顾全大局,又能加强山寨的凝聚力。”
这话说得好听,实则还是削权。
陆啸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军师的意思是,要我交出多少?”
“不多。”吴用伸出三根手指,“三成即可。另外,讲武堂的学员选拔,今后需经聚义厅审议,不能由陆啸兄弟一人决定。”
这条件苛刻得离谱。
林冲忍不住道:“军师,这太过分了吧?那些田地是陆兄弟带着兄弟们一锄头一锄头开出来的,商业网络也是他一手建立的,凭什么说交就交?”
“就凭梁山是个整体!”宋江厉声道,“陆啸,今日我把话撂这儿——要么,你按军师说的办,交出三成田地和商业利益,讲武堂由山寨共管。要么……”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寒光:“你就带着你的人,离开梁山!”
这话一出,厅中死寂。
所有人都看向陆啸,等着他的回答。
陆啸沉默良久,忽然笑了:“好,我答应。”
“什么?”连宋江都愣住了。
“我说,我答应。”陆啸平静地说,“三成田地,三成商业利益,我交。讲武堂的学员选拔,今后报聚义厅审议。还有什么条件,哥哥一并说了吧。”
宋江和吴用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解。
他们本以为陆啸会激烈反对,甚至可能当场翻脸。可没想到,他竟然答应了,答应得这么痛快。
“你……当真?”宋江迟疑道。
“当真。”陆啸拱手,“哥哥是梁山之主,你说的话,我自然要听。只是我也有一句话要说——”
他环视厅中所有头领,一字一句道:“我陆啸做事,只问对错,不问得失。今日我退这一步,不是怕了谁,而是为了梁山不分裂,为了兄弟们不内讧。但若有朝一日,有人要拿梁山的未来做交易,要送兄弟们去死,那就别怪我陆啸翻脸不认人!”
说完,他转身就走。
林冲、鲁智深、武松等人也纷纷起身,跟着他离开了聚义厅。
厅中只剩下宋江一系的人,面面相觑。
“哥哥,”吴用低声道,“陆啸答应得这么痛快,恐怕有诈。”
宋江也皱起眉头:“他到底想干什么?”
他们当然不知道,陆啸要的,从来不是那点田地和商业利益。他要的,是人心,是道义,是梁山未来的主导权。
今日这一退,退的是利益,得的却是人心。
走出聚义厅,鲁智深追上陆啸,急道:“陆兄弟,你怎么就答应了?那可是咱们辛辛苦苦攒下的家底!”
陆啸回头,笑了:“大师放心,他们拿不走。”
“怎么拿不走?你都答应了!”
“答应是一回事,执行是另一回事。”陆啸眼中闪过精光,“田地可以交,但种田的人是我的兄弟。商业网络可以交,但做生意的人是我的兄弟。讲武堂的学员选拔可以审议,但教课的人还是我。他们以为拿到了东西,实则拿到的只是个空壳子。”
林冲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武松也笑了:“还是陆兄弟高明!这就叫……叫什么来着?”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陆啸望向远处的校场,那里正传来操练的声音,“让他们折腾吧。等他们折腾够了,就会发现,梁山已经离不开咱们了。”
夏日阳光炽烈,照在梁山泊上,水光潋滟。
一场风波看似平息,实则暗流更加汹涌。
宋江以为他赢了这一局,却不知道,从陆啸答应退让的那一刻起,他已经输了人心,输了道义,也输掉了梁山的未来。
而陆啸要等的,只是一个合适的时机。
时机一到,便是改天换地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