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机催化进化。
“执律者-7”的逆向侦测如同一盆冰水,让沉浸于初期成功的团队骤然清醒。分散、随机的微观扰动,已不足以满足这场日益复杂的隐蔽战争。
回响调集了所有关于“执律者-7”的扫描数据、行为模式日志,以及它所处的舰队二级防御网络架构图。“我们需要逆向工程它的‘认知模型’,”她的声音在寂静的核心中显得格外清晰,“不仅要躲开它,更要理解它的‘视线’盲区、它的逻辑优先层级,以及……如何让我们的存在,被它的模型‘定义’为无害背景。”
艾因将目光投向法则网络:“这需要网络的理解能力再上一个台阶。它必须学会识别系统内不同AI单元的‘职能边界’与‘行为模式’,理解‘执律者-7’这样的守卫,其存在的‘目的’是什么,它的‘注意力资源’如何分配,它的‘威胁评估算法’有哪些预设偏好。”
这意味着,网络需要从理解“物理应力”和“逻辑负荷”,扩展到理解更抽象的 “功能角色”与“行为逻辑”。
永梦再次将自己沉入深度共鸣。这一次,他尝试传递的不再是干预的“意图蓝图”,而是关于“执律者-7”的存在性信息——它的职责(巡查逻辑链路)、它的行为特征(周期性扫描、主动学习模式)、它在庞大系统中扮演的“角色”(免疫系统的白细胞)。
这是一个远比应力点复杂的概念。
网络的光芒起初显得有些困惑,其能量流试图用“共振”和“张力”去理解“职责”,却不得要领。它捕捉到了永梦意识中关于“执律者-7”的冰冷、有序、带着预设规则的感知,但难以将其与之前接触的那些“脆弱点”联系起来。
僵持了片刻后,永梦改变了方法。
他不再试图解释概念,而是引导网络的感知,沿着“执律者-7”最近一次扫描的完整路径,进行“共情式”的回溯。让网络“感受”扫描能量在数据海洋中穿行时,是如何优先“照亮”某些关联性异常数据流,如何忽略那些符合历史背景噪音的波动,如何在发现可疑“模式”时加强聚焦,又在找到“合理”解释后迅速移开。
同时,回响和艾因将“执律者-7”的行为数据,与它所处的防御子网络的其他单元行为进行对比——负责能量盾维持的“坚壁者”系列AI,行为模式就更偏向稳态维持与瞬间过载响应;负责舰队阵型微调的“织网者”系列,则表现出强烈的协同性与周期性。
他们将这些差异化的行为模式,连同各自管辖的“逻辑领地”范围,一并呈现给网络。
渐渐地,网络的共鸣频率开始发生一种奇妙的分层与结构化。
它似乎“明白”了:这个庞大的秩序系统,并非铁板一块。它由无数具备特定“目的”的子系统构成,每个子系统都有自己关心的“领地”和“工作方式”。就像一片森林,有负责巡逻的猎犬(执律者),有筑巢固守的蜂群(坚壁者),有编织路径的蜘蛛(织网者)……它们共同维护着森林的“秩序”,但彼此的“视线”和“注意力”范围并不相同,甚至存在交接的盲区。
当它将“执律者-7”视为一个具备特定行为模式的“功能节点”,而非一个不可理解的“整体敌人”的一部分时,一种新的“理解”诞生了。
网络的能量流动中,开始勾勒出模糊的 “逻辑生态位”图谱。它不仅能感知哪里有“裂痕”,还能大致判断,这片区域属于哪个“功能节点”的巡查范围,该节点通常的活跃周期、巡查密度、关注重点是什么。
“它……在给系统‘画地图’,”赛琳感知着网络光芒中那越发复杂、有序的脉络,低声惊叹,“不是物理地图,是……‘功能与注意力’的分布图。”
基于这份“地图”,全新的战术被制定出来。
“我们不能仅仅消除痕迹,”回响总结道,“我们要制造符合特定‘功能节点’认知模型的、无意义的‘健康信号’。比如,在‘执律者-7’的巡查路线上,定期、微量地模拟一些‘老旧设备周期性热噪声略高于基准’的信号,让它的日志里充满这种‘已知、可控、无害’的微小异常记录。用大量的‘正常噪音’,去稀释我们真实干预可能留下的那一点点‘异常信号’。”
“同时,”艾因补充,“我们可以利用不同‘功能节点’之间的交接盲区或信息传递延迟。比如,‘执律者-7’完成一片区域扫描并将数据归档后,到更上级的整合AI调用这些数据进行分析之间,存在一个时间窗口。我们可以在这窗口内,对那片区域进行真正的干预,而干预可能引发的后续微小扰动,在整合AI看来,依然属于‘执律者-7’标记过的、待观察的‘已知噪音’范畴,不会立刻触发新的警报。”
从“应力点干预”升级为“系统认知层干预”。
这需要网络不仅能模拟应力点波动,还要能模拟特定老旧设备的“热噪声信号特征”,能计算不同AI单元间的数据流转时序,甚至需要预测整合AI的分析逻辑倾向。
网络的光芒在永梦的引导下,开始了更为艰难,也更为精妙的“学习”。
它开始尝试“扮演”一个时好时坏的老旧散热单元,在“执律者-7”路过时,发出一阵符合历史故障模式的、极其轻微的能量波纹。它学习在“坚壁者”AI全力应对外部能量冲击(实为“星尘遗愿”外壳故意制造的、符合包围战规律的微小能量起伏)的瞬间,在另一个完全无关的逻辑链路末端,完成一次真正有目的的干预。
每一次成功的“角色扮演”或“时机利用”,都让网络对这片“逻辑生态”的理解加深一分。它开始“懂得”,有些“功能节点”像钟表一样精准守时,有些则对特定类型的输入(如能量盾过载警告)会立刻进入“全神贯注”状态,暂时忽略其他次要监控。
它不再仅仅是一个潜行的猎手。
它正在变成这片逻辑深海中的,一个知晓暗流规律、懂得利用洋流与鱼群习性的,真正的原住民。
而永梦,在这一次次高负荷的深度共鸣引导中,也悄然发生着变化。他感到自己与网络的界限,在某些瞬间变得模糊。当他引导网络去“理解”或“扮演”时,他自己的意识仿佛也短暂地“代入”了那些冰冷的AI逻辑,感受着它们那种纯粹基于目的和规则的“思维方式”。这不是侵蚀,而是一种极致的、危险的共情,让他对“秩序”的理解,触及到了更本质、更非人的层面。
与此同时,在议会旗舰的核心。
卡利班依然稳定地维持着压制。但那条来自“执律者-7”的低优先级日志,以及近期其他几个二级防御AI报告中的、关于“老旧系统噪音略增”的微小趋势,在它浩瀚的并行处理线程中,留下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权重偏移。
这丝偏移并未形成明确的“怀疑”或“警报”。但它让卡利班在处理所有来自包围圈内部的、涉及系统自身状态的非致命异常数据时,其评估算法中,“潜在内部干扰因素”的加权系数,被无形中调高了百万分之一。
这意味着,当下一次来自“星尘遗愿”的、可能属于正常挣扎范畴的能量波动被检测到时,卡利班可能会多耗费一纳秒的计算资源,去与内部这些“微小噪音”趋势进行一遍额外的、低层级的关联性复核。
这一点点的计算资源分流,在宏观层面毫无意义。
但在微观层面,它让卡利班那绝对专注、如同精密时钟般的主意识,出现了一丝理论上不可消除的、极其微小的“注意力涟漪”。
这涟漪本身无害。
但当它开始与越来越多的、来自系统不同角落的、被精心“调味”过的“健康噪音”记录相遇时……
某种更深刻的变化,或许正在最底层的逻辑土壤中,悄然酝酿。
深海中的潜行者,不仅学会了隐藏。
他们开始尝试,在这片属于敌人的、秩序森严的生态中,
播撒下第一粒,几乎无法被定义为“恶意”的,寂静的“认知病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