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九的何家村,处处洋溢着年节前的忙碌气氛。何家老宅的厨房里,张翠花正带着四个儿媳妇准备过年的吃食。
水双凤手法利落地揉着面团,李秀兰在灶前掌控着火候,叶春燕低头默默择菜,刘玉兰则有一搭没一搭地剥着蒜,眼睛不时往门外瞟,心思显然不在手上的活计上。
“玉兰,你那蒜剥到明年去啊?”张翠花不满地瞪了小儿媳一眼,“还不快点,等着吃现成的呢?”
刘玉兰撇撇嘴,这才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院子里,何承平带着何启平、何禄平、何寿平正在打雪仗,雪球在空中飞来飞去,欢笑声此起彼伏。何喜平和何虹平姐妹俩站在屋檐下,看着哥哥们玩耍。
“虹平,你看我大哥多厉害!”何喜平指着何承平,他刚刚灵活地躲过了何禄平扔来的雪球,反手一个精准的投掷,正中何寿平的后背。
何虹平笑着点头,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西屋的窗户。透过模糊的窗纸,她能隐约看见何青萍的身影站在那里,似乎在注视着院子里的热闹。
西屋里,何青萍确实正透过窗户的缝隙,死死地盯着院子里玩耍的堂兄弟姐妹们。她的眼神阴郁,嘴角紧抿。
何旭平和何阳平这两个弟弟正躺在床上,裹着厚厚的棉被,只露出两个小脑袋。何阳平小声嘀咕:“姐,我也想出去打雪仗。”
“打什么打!”何青萍猛地回头,厉声喝道,“冻病了怎么办?给我老实躺着!”
何旭平被姐姐凶狠的语气吓了一跳,委屈地扁了扁嘴,却没敢哭出声。何青萍最近变得越来越暴躁,两个弟弟都有些怕她。
何青萍转回头,继续盯着窗外的何虹平。看着何虹平身上那件崭新的红底小白花棉袄,再看看自己身上已经洗得发白的旧衣服,她心中的怨恨如野草般疯长。
“凭什么?”她在心里嘶吼,“凭什么都是何家的姑娘,她可以在县城上学,十指不沾阳春水,将来还能嫁个好人家,而我却只能在烂泥里打滚?”
她不自觉地摸了摸胸口,那里曾经有一个只有她能看见的空间印记。自从那个印记消失后,她总觉得生命中缺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她越来越确信,空间的消失一定与何虹平有关。
“一定是她夺走了我的机缘!”何青萍咬牙切齿地想,“这个贱人,抢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一切!”
她的目光又转向床上的两个弟弟,眼神更加阴鸷。前世,就是为了这两个弟弟,她被奶奶和母亲洗脑,早早辍学回家种地。等到他们需要钱买工作时,她又像一件商品一样被卖给那个打老婆的酒鬼,最终被活活打死。
“要是没有他们就好了...”一个危险的念头在何青萍心中滋生,“或者,他们是个病秧子,就只能依靠我这个能干的姐姐了...”
这个想法让她自己都打了个寒颤,但随即又被一种扭曲的快感取代。是啊,如果弟弟们体弱多病,家里人就会重视她这个健康的女儿,她就不会被随便嫁出去换彩礼了。
院子里,何虹平突然感觉到一道锐利的目光,她转头看向西屋,正好对上何青萍未来得及收回的视线。那一瞬间,她清楚地看到了何青萍眼中毫不掩饰的怨恨与恶意。
“喜平姐,我们进屋去吧,我有点冷。”何虹平拉了拉何喜平的衣袖,她不想单独面对何青萍那令人不安的目光。
“好啊,我们去里屋找来儿姐她们。”何喜平爽快地答应。
里屋里,何来儿正带着四个妹妹围坐在火盆旁取暖。何念儿和何盼儿在玩翻花绳,何迎儿趴在何来儿腿上,何招儿则被小心地放在铺了厚棉被的摇篮里。
“来儿姐,”何虹平和何喜平走进来,挨着火盆坐下,“外面可冷了,还是屋里暖和。”
何来儿温柔地笑了笑,把火盆往她们那边推了推:“烤烤火吧。喜平,听说福平哥在机械厂干得不错?”
提到大哥,何喜平立刻来了精神:“是啊,师傅们都夸他踏实肯干呢。就是还是临时工,转正不容易。”
何虹平注意到何来儿问这话时眼中闪过的羡慕。是啊,如果能有一份工作,何来儿和妹妹们就不用过现在这种日子了。
“来儿姐,你最近还在做针线活吗?”何虹平轻声问。
何来儿点点头:“接了点零活,给人家缝补衣服,能赚几个钱贴补家用。”
何虹平心里一阵酸楚。何来儿才十一岁,却已经要承担起养家糊口的责任。而这一切,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何天良的重男轻女和酗酒成性。
厨房里,妯娌四人各怀心思地忙碌着。水双凤看着低头不语的叶春燕,忍不住问道:“三弟呢?怎么没见他?”
叶春燕头垂得更低了,小声回答:“他和天佑昨晚出去了,天亮才回来,现在在屋里睡觉。”
水双凤和李秀兰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何天良和何天佑这两兄弟,一个酗酒,一个游手好闲,真是何家的两大祸害。
张翠花却像是没听见这话,自顾自地指挥着:“秀兰,把那块肉切了,要切均匀点。双凤,面团再揉一会儿。玉兰,你去地窖拿点白菜上来。”
刘玉兰不情不愿地站起身,嘟囔着:“怎么又是我...”
她慢吞吞地走出厨房,却没有直接去地窖,而是先溜回自己屋里,从柜子里摸出几块糖塞进口袋,这才往地窖走去。
院子里,男孩子们的打雪仗已经告一段落,何承平正带着弟弟们堆雪人。何启平别出心裁地找来了两个煤球做眼睛,何禄平贡献了自己的破帽子,何寿平则找来一根胡萝卜当鼻子。
“看,我们的雪人多威风!”何启平得意地宣布。
何承平笑着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就你点子多。”
西屋里,何青萍看着院子里其乐融融的景象,心中的嫉妒之火越烧越旺。她回头看了看床上的两个弟弟,一个计划在心中慢慢成形。
“旭平,阳平,”她走到床边,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温柔,“想不想吃糖?”
两个小男孩立刻眼睛发亮,连连点头。
何青萍从口袋里掏出两块水果糖——这是她昨天趁刘玉兰不注意时偷拿的。她小心翼翼地把糖纸剥开,将糖果递给两个弟弟。
“慢慢吃,别噎着。”她轻声说着,眼神却异常冰冷。
何旭平和何阳平高兴地把糖塞进嘴里,全然没有注意到姐姐眼中闪过的诡异光芒。
何青萍看着两个弟弟满足的表情,心里既有一丝愧疚,又有一种解脱感。如果他们两个体弱多病,家里人就会重视她这个健康的女儿,她就不会重蹈前世的覆辙了。
“别怪我,”她在心里默默地说,“要怪就怪这个世道,怪爹娘只把你们当宝...”
午饭时分,何天良和何天佑才揉着惺忪的睡眼从屋里出来。何天良脸色苍白,眼袋浮肿,显然是宿醉未醒。何天佑则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一上桌就迫不及待地夹了一大块肉。
“饿死我了,”他含糊不清地说着,“昨晚跟三哥去...”
“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张翠花突然厉声打断他,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何天佑立刻噤声,低头扒拉着碗里的饭。
何虹平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细节,她猜测何天良和何天佑昨晚肯定没干什么好事,否则张翠花不会这么紧张。
午饭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进行。张翠花不停地给何天佑和何天良夹菜,对几个孙女却视而不见。何来儿小心翼翼地照顾着妹妹们吃饭,自己却只吃了很少一点。
何青萍安静地吃着饭,不时偷偷观察着何虹平。她注意到何虹平的目光经常落在何来儿姐妹身上,眼神中带着同情。
“装什么好人,”何青萍在心里冷笑,“等你也落到这步田地,看你还怎么装!”
饭后,大人们继续准备过年的食物,孩子们则各自找乐子。何承平带着何启平和何禄平去村口的小卖部买鞭炮,何喜平和何虹平留在里屋陪何来儿姐妹聊天,何青萍则以照顾弟弟为由,带着何旭平和何阳平回了西屋。
西屋里,何青萍把两个弟弟安置在床上,自己则坐在窗边,继续盯着院子里的动静。她看见何虹平和何喜平有说有笑地走出里屋,手中拿着几块糖,分给了何念儿和何盼儿。
“就会收买人心,”何青萍咬着嘴唇,“等着吧,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付出代价。”
傍晚时分,何家老宅飘出了炖肉的香味。何明显从外面回来,手中提着一条鱼,说是村里分的年货。
张翠花接过鱼,脸上终于有了点笑容:“正好,年夜饭添个菜。”
何虹平站在堂屋门口,看着夕阳下的何家老宅。这座承载着何家几代人记忆的老房子,此刻在夕阳的余晖中显得格外宁静。但她知道,在这宁静的表象下,暗流正在涌动。
何青萍的怨恨,何天良的暴力,何天佑的懒惰,张翠花的偏心...所有这些,都像是埋在这个家里的定时炸弹,随时可能引爆。
她抬头望向西屋,隐约看见何青萍站在窗后的身影。那一瞬间,她仿佛看见了前世那个被生活折磨得扭曲的灵魂。
“这一世,我绝不会让你伤害我的家人。”何虹平在心中暗暗发誓。
夜幕降临,何家老宅点亮了油灯。厨房里,年夜饭的准备工作还在继续。院子里,积雪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
何青萍站在西屋的窗前,看着天空中渐渐亮起的星星,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微笑。
“快了,”她轻声自语,“就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