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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里姆的变化是显而易见的,甚至带着一种笨拙的真诚。他不再游手好闲地晃荡,而是像块黏土一样,牢牢跟在林凡和索拉身后。搬运婚礼需要的物什、清理院落、帮着邻居搭建临时灶台……他干得汗流浃背,却毫无怨言。他的目光追随着林凡,那里面不再有嫉妒与审视,而是满满的敬佩,甚至带着一丝雏鸟般的依赖。当林凡指着那间宽敞明亮、带着独立小窗、可以俯瞰整个后院坡地的主卧,平静地对他说“卡里姆,这间留给你,等你成家的时候用”时,这个半大小子眼眶瞬间就红了。他用力抹了把脸,喉头哽咽着,半天才憋出一句:“姐夫……这个家,多亏了你。” 那是他第一次如此发自内心地称呼林凡,也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这个外来的姐夫,替他扛起了原本压在他肩头、他却无力承担的对这个家的责任。

婚礼的筹备紧锣密鼓地展开,充满了世俗的烟火气与喜庆。萨米嬷嬷拿出了自己珍藏多年的、颜色鲜艳的传统织锦,说要给玛雅做最漂亮的嫁衣。阿莎和索拉几乎住在了这边,阿莎用她那巧手帮着裁剪衣物、制作招待客人的传统糕点;索拉则负责所有需要体力和对外联络的活计,联系乐手、确定宾客名单、采购酒水,他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俨然是林家不可或缺的顶梁柱。林凡带来的彩礼钱,在萨米的精打细算和新房建设后期林凡自己收入的补充下,竟真的没有动用多少。萨米甚至悄悄告诉林凡,她动用了自己存了半辈子的一笔小小积蓄,填补了最后的一些缺口。“房子要建得牢固,婚礼也要办得体面,”她握着林凡的手,粗糙的掌心温暖而有力,“不能让你,让玛雅,让亲家那边觉得我们怠慢。” 林凡心中暖流涌动,这已不仅仅是接纳,而是将他视为了真正的家人,共同为家族的荣耀和未来努力。

夜晚终于降临,白日的喧嚣渐渐沉淀。林凡躺在偏房的地铺上,窗外是筹备婚礼带来的细微声响和人们压抑着兴奋的低语。身体是疲惫的,精神却有一种奇异的亢奋。在这新旧生活交替的临界点上,在充满希望的现实即将圆满的时刻,潜意识的海洋深处,那些被刻意压抑的过往,悄然浮上了水面。

他梦到了王倩。

不是病榻上的苍白,也不是图书馆里那个带着羞涩笑意的少女。梦里的王倩,站在一片柔和的光晕里,依旧穿着那件他们初吻时穿的、洗得发白的碎花裙子。她看着他,眼神清澈,带着一丝淡淡的、了然的忧伤,却并无责怪。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他,仿佛在看他,又仿佛在透过他,看他身后那片崭新的、充满了异域风情和另一个女子气息的家。

然后,她微微笑了笑,那笑容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他心中漾开无尽的酸楚与涟漪。她抬起手,轻轻挥了挥,像是在告别,又像是在祝福。身影随即在光晕中渐渐淡去,如同清晨的薄雾,抓不住,留不下。

林凡猛地惊醒,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喉咙干涩发紧。偏房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如同孔雀尾羽的影子。耳边似乎还残留着梦中那无声的静默,而现实中,隔壁主屋传来玛雅和萨米嬷嬷压低嗓音、讨论嫁衣上最后一道花边该如何缝制的细碎声响。

巨大的失落感与尖锐的负罪感,如同潮水般瞬间将他淹没。他成功了,他在这里站稳了脚跟,赢得了尊重,即将迎娶善良美丽的玛雅,拥有了一个实实在在的、充满希望的未来。可这一切,似乎都建立在王倩逝去的废墟之上。他此刻拥有的圆满,仿佛是对那段刻骨铭心爱情的背叛。那个在他最灰暗时刻给予他光芒的女孩,最终只能在他的梦境里,带着忧伤的微笑,无声告别。

他蜷缩起来,将脸埋进带着皂角清香的、粗糙的布枕里,无声地承受着这迟来的、却依旧凶猛的心痛。泪水不受控制地浸湿了枕布。为王倩,也为那个曾经全心全意爱着她、最终却未能守护她的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讨论声停了,传来玛雅轻柔的脚步声和关门声。一切归于寂静。林凡缓缓坐起身,抹去脸上的湿痕。他走到窗边,看着月光下轮廓清晰的新家,看着那些他亲手雕刻的、象征着吉祥与新生的大象和莲花。

现实是沉重的,也是温暖的。玛雅期待的眼神,萨米嬷嬷毫无保留的信任,卡里姆笨拙的追随,索拉沉稳的支持……这一切,如同坚实的土地,托举着他。他不能,也无法回头。

对王倩的思念与愧疚,将永远是他灵魂深处一道隐秘的伤痕,一道在寂静深夜会隐隐作痛的旧伤。但生活还要继续,责任必须承担。他将那份无尽的遗憾与思念,小心翼翼地折叠起来,深藏在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第二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进窗棂,林凡推开房门,脸上已看不出夜晚的波澜。他深吸一口雨后清新的空气,加入到忙碌的婚礼筹备中。当玛雅拿着一块红色的布料,带着些许羞涩问他喜欢哪种传统的吉祥图案时,他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认真地给出了自己的意见。

只是在无人注意的间隙,他的目光会偶尔掠过远方的山峦,掠过那些被雨水洗刷得格外干净的绿叶,仿佛在追寻一个早已消散在风中的身影。

婚礼的喜幔正在缓缓升起,而旧日的影子,或许将永远伴随他,成为他新生的一部分,沉重,却也让他每一步都走得更加清醒和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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