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凡蜷缩在房间的角落里,窗帘隔绝了外界,却隔绝不了脑海中翻腾的记忆与尖锐的痛苦。王倩温暖的笑脸与姐姐前世那绝望怨恨的眼神交替闪现,最后定格在姐姐今生为他奔波时那疲惫却坚定的背影上。
一种比失去王倩更深沉、更令人窒息的绝望攫住了他。如果说王倩的离去是抽走了他世界的色彩和意义,那么对姐姐前世记忆的复苏,则是彻底否定了他自身存在的价值。
他是个灾星。是个只会索取和毁灭的黑洞。靠近他的人,都会变得不幸。
这个认知像毒液一样在他血管里蔓延,带来刺骨的寒意。
当林悦再次端着热饭,小心翼翼地推开他的房门时,看到的不是沉默的弟弟,而是一双布满血丝、带着近乎疯狂抗拒的眼睛。
“出去。”林凡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林悦愣住了,端着碗的手微微一颤:“小凡,你吃点东西……”
“我让你出去!”林凡猛地抬起头,眼神里是林悦从未见过的、混杂着痛苦和厌恶的情绪,“不用你管我!我的事不用你操心!你走!离我远点!”
他的话像刀子一样扎进林悦心里。她不明白弟弟为何突然变得如此激动和排斥,委屈的泪水瞬间涌了上来,但她强忍着没有掉下来,只是默默地将饭碗放在门口,低着头,快步离开了。
从那天起,林凡开始用最直接的方式,试图将姐姐推开。
他拒绝她送来的任何东西,无视她的所有关心。当林悦试图再跟他说话时,他用最冷漠的背影回应。他甚至在她和李建明一起出现在院子时,故意弄出巨大的声响,或者用阴沉的目光盯着李建明,试图吓退这个可能给姐姐带来幸福的男人。
他潜意识里觉得,只要姐姐远离他,就不会再被他拖累,或许就能拥有一个正常的人生。这是一种扭曲的、基于巨大愧疚的“保护”。
然而,他的行为并没有让林悦放弃,只是让她更加沉默和担忧。她不再轻易进入他的房间,但依旧每天雷打不动地准备好饭菜放在门口,会偷偷观察他的状态,会在他深夜偶尔发出压抑呜咽时,红着眼眶守在门外。
而李建明,也并未被林凡的敌意吓退。这个敦厚的男人,似乎理解林凡正处于一种非正常的状态。他不再试图直接与林凡交流,而是用更实际的方式帮助林悦分担压力,默默处理好那些因林凡状态不佳而留下的琐碎麻烦。
林凡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看到姐姐因为他刻薄的言语而偷偷抹泪,转过身却依旧为他奔波;他看到李建明是如何沉稳地陪伴在姐姐身边,替她挡掉一些外界的风言风语。这种无声的、坚韧的付出,与他前世对姐姐的索取和伤害,形成了惨烈无比的对比。
每一次对比,都像一根鞭子,狠狠抽打在他罪恶的灵魂上。
他无法再心安理得地沉浸在自我毁灭的悲伤里。另一种更沉重的力量——赎罪的欲望,开始在与绝望的拉锯战中,艰难地萌生。
他毁掉了姐姐的前世,难道今生还要再次成为她幸福的绊脚石吗?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便无法遏制。
一天深夜,万籁俱寂。林凡如同幽灵般走出房间,目光落在了墙角那个蒙尘的工具箱上。那是父亲在他刚开始学手艺时送给他的。
他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打开箱子。锛、凿、斧、锯,冰冷的金属在月光下泛着幽光。他伸出手,颤抖地抚摸过那些熟悉的工具,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他曾经奋斗的温度,和王倩在一旁看着他时,那带着笑意的目光。
潜意识的复苏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一块表面粗糙、尚未打磨的木料上停留。那是之前为文化馆项目准备的边角料,一块质地坚硬的枣木。
没有任何明确的指令,他的身体仿佛先于他的意识行动了起来。他拿起那块枣木,又捡起一把刻刀,坐回到了黑暗的角落里。
没有设计图,没有明确的目标。他只是凭借着肌肉记忆,开始用刻刀,一下,一下,地凿刻起来。
“咄…咄…咄…”
细微的、几不可闻的凿刻声,在寂静的夜里响起,带着一种固执而笨拙的节奏。木屑一点点落下,覆盖在他的裤腿上。
他不知道自己想刻什么,或许他什么都没想。他只是需要做点什么,来对抗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空洞和罪恶感。这动作本身,成了一种本能的反抗,一种在无尽黑暗中,试图抓住点什么的无意识挣扎。
他刻得很慢,很吃力,手上的老茧因为长时间的闲置而变得娇嫩,很快就被刻刀磨出了新的水泡。但他没有停下。
在那片只为王倩存在的、永恒的黑暗与寂静之中,一点微弱的、属于创造的声音,正在极其艰难地,试图重新叩响生命的大门。
赎罪的道路,远比自我放逐更加艰难和痛苦。但这一次,林凡没有完全沉沦。那在灰烬中萌发的根须,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指向光明的、不容置疑的顽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