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儿,吉儿……”
温柔的声音如鎏金铜铃般轻响,带着暖融融的檀香,驱散了梦里残留的怅然。
肖屹潇缓缓睁开眼,殿内光线透过雕花金窗洒下,鎏金梁柱折射出晃眼的光泽。
面前映着一张清秀温婉的脸,眉眼间满是柔光。
他愣了愣,睫毛轻轻颤动,脑海里还残留着对妻子的念想,一时没回过神。
眉头微蹙,眼神茫然地望向身旁的女子:“你是?”
女子闻言,眼底闪过一丝心疼,随即又被满满的宠溺覆盖,嘴角漾起温柔的笑意。
她伸出手,轻轻摸着肖屹潇的头顶,指尖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度。
那眼神里止不住的爱意浓稠得化不开,让肖屹潇瞬间有些恍惚。
这眉眼,这温柔的神态,竟莫名有些熟悉,像极了记忆里某个模糊的影子。
却又想不真切,妥妥的“熟悉的陌生人”。
“傻孩子,睡糊涂啦?”女子的声音软得像浸润了蜜的酥油茶。
眼底的笑意更深,抬手轻轻刮了刮他的鼻尖:“吉儿,你可让我担心坏了。”
“雪化后山上多危险,若不是你阿巴及时找到你、带你回寺,你让为娘可怎么办呀!”
“娘?”
肖屹潇心头一震,瞳孔微微放大,连忙闭上眼,拼命在原主人“多吉”的记忆里搜寻。
一幕幕碎片般的画面涌上心头:灯下缝补织金锦袍的身影、递来温热奶羹的双手。
面对外人时冷硬的眼神……原来,她就是多吉的母亲胡云。
记忆里的胡云,是个极其矛盾的女人——只对儿子多吉展现无底线的温柔。
可骨子里却传统又强势,而这份“传统”的底气,来自她的出身。
最新崛起的王“胡双”所在的荣誉王族——持法林。
持法林不仅手握大昭国最至高无上的话语权,还掌控着整个国度最强大的兵团“光军”。
那支军队个个骁勇善战,手段狠厉,是让所有部落、贵族都闻风丧胆的存在。
而胡云,凭借持法林的身份,竟拥有随意支配他人身家性命的绝对权威。
肖屹潇猛地睁开眼,再看向胡云时,眼神里多了几分复杂与忌惮,喉结轻轻滚动。
这份突如其来的“母爱”,背后竟藏着如此恐怖的背景。
他张了张嘴,终究还是顺着记忆里的模样,小声喊了句:“娘……”
“哎——”
胡云立刻应了一声,尾音都带着藏不住的欢喜,眼眶微微泛红。
俯身把肖屹潇搂进怀里,身上带着名贵檀香与雪域草药混合的香气。
比多帅的怀抱柔软多了,却同样带着让人安心的暖意。
“我的吉儿总算醒透了,”她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声音柔得能化开冰雪。
指尖温柔地梳理着他的发丝:“饿不饿?娘给你留了刚温好的御膳。”
“还有你最爱的雪域琼浆,这就让她们呈上来。”
说着就要起身,肖屹潇下意识攥住了她的衣角。
这声亲昵的回应,这毫无保留的疼爱,竟让他想起了从前每次加班晚归。
妻子端来热汤时的模样,鼻尖又是一酸,眼眶微微发热。
殿门被轻轻推开,八位身着织金宫装的侍女鱼贯而入。
鬓边斜簪着东珠,腕间悬着银铃,步履轻盈得宛若流云。
她们手中端着描金漆盘,盘上覆着绣着缠枝莲纹的锦缎。
将一道道精致佳肴一一摆放在殿中央的白玉案几上:象牙白的瓷碗里盛着雪蛤炖雪莲,汤色清亮。
一盘烤全羊被片得薄如蝉翼,蘸料分了五香、孜然、蜜糖三味;水晶盘里码着冰镇的葡萄、沙棘果。
更有镶着玛瑙的银碗装着酥油奶糕,撒着金箔的青稞酒壶静静伫立。
侍女们动作轻柔,有的屈膝为肖屹潇整理身下的云锦软垫。
有的小心翼翼地为他斟上琥珀色的琼浆,杯沿不洒半滴。
全程低眉顺眼,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眼神里满是敬畏。
胡云坐在一旁,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背,眼底的疼爱毫不掩饰。
“快吃吧,都是御厨特意为你做的,看你这几天受的苦,可得好好补补。”
语气温柔得能掐出水来。
殿内的檀香与佳肴香气还没散尽,外头突然传来一声声凄厉的惨叫。
划破了寺庙的宁静,听得人头皮发麻。
肖屹潇握着描金木碗的手猛地一顿,指节瞬间泛白。
那惨叫声断断续续,带着骨头碎裂般的痛呼,分明是昨天那个光着上身。
拿羊腿骨吓跑老鹰的奴隶!他瞬间想起多帅昨天的狠话。
还有这“持法林”随意支配他人性命的规矩——定是因为私自带“多吉”去了向阳坡,此刻正在受罚。
眉头紧紧皱起,脸色微微发白,眼神里满是震惊与不安。
胡云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没听见那惨叫。
依旧柔声给肖屹潇夹了块雪蛤,眼底的温柔不曾动摇。
“吃你的,不必理会。犯错就该受罚,这是规矩。”
她语气平淡得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免得以后再有人胆大包天,害了我的吉儿。”
殿外的惨叫声越来越响,又渐渐弱了下去,带着绝望的呜咽。
肖屹潇嘴里的雪蛤突然没了滋味,心里堵得发慌。
这便是这个世界的“规矩”,一条人命,竟轻贱得如同草芥。
他从前厌恶职场的尔虞我诈、婚姻的一地鸡毛。
可那些日子里,至少人命平等,至少犯错有代价却非绝境。
眼神渐渐黯淡,握着碗的手微微颤抖,再也没了进食的兴致。
就在这时,多帅大步走了进来,鎏金铠甲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脸上带着几分未散的戾气,额角青筋还隐隐可见。
见肖屹潇没怎么吃东西,眉头瞬间拧成疙瘩,沉声道。
“怎么不吃?那贱奴已经处置了,以后没人敢再乱带你跑,放心吃。”
“处置了……”肖屹潇喃喃重复,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缓缓抬头看向多帅,眼神里满是迟疑与不忍:“他……他死了吗?”
多帅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问,随即不以为意地摆手。
脸上露出一丝轻蔑:“死不了,扔去后山牧场做最累的活。”
“也算给其他人一个教训,让他们知道什么叫规矩。”
肖屹潇沉默了,低头看着碗里温热的琼浆,眼底满是复杂。
他能想象出殿外的场景——或许是裹着铁皮的皮鞭抽打,或许是更残酷的刑罚。
而那个奴隶,不过是带他去了趟向阳坡,甚至还在老鹰俯冲时帮过忙,却要为这“过错”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碗沿,心里沉甸甸的。
“娘,”他犹豫着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眼神里满是恳求:“他……他只是带我去走走,而且昨天若不是他,或许……”
“吉儿!”胡云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温柔的眼神里多了几分严厉。
眉头微微蹙起,语气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规矩就是规矩。”
“他是奴隶,他的命本就是我们给的,私自带主子涉险,便是死罪。”
“如今只是受些惩罚,已是宽宥。”她的话轻飘飘的,却像一块冰,浇在肖屹潇心头。
他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胡云打断。
“莫要为这种卑贱之人心软,你是持法林的小少爷,将来要执掌规矩的。”
“岂能如此妇人之仁?快吃吧,菜要凉了。”胡云眼神里带着几分失望,语气也重了些。
外面的惨叫声渐渐低了下去,最后变成一声微弱的呻吟,再也没了声响。
肖屹潇的心沉到了谷底,嘴里的雪蛤又滑又腻,咽下去像是堵着一块石头。
他看着眼前满桌的珍馐,看着胡云眼中真切的疼爱。
再想起那奴隶绝望的惨叫,只觉得荒谬又窒息。
这便是持法林的“尊贵”,是建立在他人血泪之上的特权。
多帅进来时,带进一阵外面的寒风,他看了眼兀自出神的肖屹潇。
冲胡云使了个眼色,胡云会意,轻轻拍了拍肖屹潇的肩。
语气又恢复了温柔:“吉儿乖,娘和你阿爹说些事,你先自己吃着。”
两人走到角落的鎏金屏风后,压低了声音。
话语却依旧断断续续飘进肖屹潇耳中:“……那贱奴处置得还算妥当,寺里的人都看着。”
“也算立了规矩,就是吉儿今天的样子,有点不对劲。”多帅的声音带着几分粗粝。
胡云的声音放得更轻,带着几分担忧:“我看出来了,醒后连我都认生,还为那奴隶求情。”
“许是那天受了惊吓,魂还没定,得慢慢引导。”
“不止,”多帅沉声道,语气里多了几分凝重。
“他问那奴隶死没死,眼神里全是软懦。”多帅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满。
“咱们持法林的后代,岂能对贱奴心软?将来怎么执掌光军,怎么守住这份家业?”
胡云沉默了片刻,语气里多了几分决绝:“也是……回头我多教教他规矩。”
“这孩子自小被咱们护得太好,没见过血。”她顿了顿,继续说道。
“等过些日子,让他去看看光军操练,磨磨性子,断不能让他这么软弱下去。”
“嗯,”多帅应了一声,又瞥了眼肖屹潇,眼神里带着几分期许。
“还有,胡王那边传来消息,下个月初要在功德寺举行光明会顶。”
多帅的声音带着几分郑重:“让咱们带吉儿去见见世面,也让各部族人认持法林的小主子。”
胡云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嘴角勾起一抹欣慰的笑意:“这是好事,正好让吉儿学学怎么立威。”
“你安排下去,备好鎏金仪仗、光军护卫,别让人看轻了咱们。”
两人的细语渐渐转向盟会的筹备,肖屹潇却听得心头一沉。
磨性子?看光军操练?立威?这些字眼像沉重的锁链,让他愈发窒息。
他知道,这对“父母”是真心疼爱“多吉”。
却要用最残酷的方式,将他塑造成这个世界的掌权者——可他不是多吉,他是肖屹潇。
是那个信奉人人平等的现代人,又怎能接受这样的“规矩”与“立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