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的时光如指间沙般悄然滑落,山海城的檐角挂上了迎新的红灯笼,朱红的光晕在寒风里微微摇晃,却驱散不了空气中弥漫的肃杀之气。
夜幕低垂,城中的万家灯火尚带着几分年节的暖意,孩童的嬉闹声隐约飘出城郭,北城郊外却是另一番景象。
连绵无际的军营帐篷如星罗棋布,每一顶帐篷前都燃着熊熊烽火,跳动的火光舔舐着夜空,将半边天幕染成赤金色。
恰似一条蛰伏的金色巨龙,盘踞在天地交界的苍茫夜色里,龙鳞便是那千万顶帐篷,龙脊便是那蜿蜒的营寨轮廓。
左侧旷野上,十万骑兵的战马不安地打着响鼻,铁蹄踏过冻土发出沉闷的声响,惊起几只夜鸟扑棱棱飞向天际。
左总兵余化龙身披玄色重甲,甲胄上的兽首吞口在火光下泛着冷光,他腰悬长刀,双手负在身后。
锐利的目光扫过麾下肃立的将士,眉峰紧蹙——大皇子的密令还焐在怀内,活捉肖屹潇的字眼烫得他心口发紧,这泼天军功,他势在必得。
右侧的军阵同样气势如虹,右总兵邓九公银盔银甲,须发皆白却身姿挺拔,手中长枪拄在地上,枪尖的寒芒刺破夜色。
十万铁骑列成严整的方阵,旌旗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宛如一道不可逾越的钢铁屏障。
他眯着眼望向中军方向,嘴角抿成一条直线,显然也在掂量着这场远征的分量。
中军位置最为恢弘,三十万黄金甲步兵手持长戈,甲胄在火光下泛着耀眼的金芒,戈尖朝上,密密麻麻如一片金色的森林。
中军大帐前的帅旗迎风招展,上书一个遒劲的“黄”字——正是总兵黄飞虎坐镇于此。
他端坐于帐前的帅椅上,面色沉稳,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目光落在前方的行军图上,眸子里满是征战多年的沉静与锐利。
先锋官黄滚早已率领五万游骑兵策马先行,马蹄声渐远,只留下扬起的漫天尘土。
那些剽悍的骑士伏在马背上,披风被风扯得笔直,宛如离弦之箭般射向远方的地平线。
后方的旷野上,十万新兵的营帐歪歪扭扭地挤在一起,与前军的严整判若云泥。
后勤官朴炒饼便是这支队伍的统领,此刻他的身影早已不在这片混乱的营帐里。
百万雄师的旌旗遮天蔽日,剑锋所指,正是千里之外的华门国。
新兵的营帐区乱得像一锅粥,帐篷东倒西歪地靠着,有的甚至被风吹塌了一角,露出里面蜷缩的身影。
站岗的士兵缩着脖子,手里的长枪拄在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跺着脚,冻得通红的脸上满是不耐。
嘴里骂骂咧咧地抱怨着:“妈的,大过年的不能回家吃口热饭,跑这鬼地方喝西北风,晦气!”
巡逻的队伍更是拖沓,几个人勾肩搭背,脚步虚浮,连腰间的佩刀都晃悠着,全然没有半点精锐之师的模样。
有人踢到地上的石子,石子骨碌碌滚远,惊得他骂了一声,引得同伴一阵哄笑。
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与远处前军的肃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与新兵营的混乱不同,朴炒饼的中军大帐里却是一派纸醉金迷的景象。
他本是受釜山镇族老的安排来军中镀金,为日后谋取总兵之位铺路,此刻帐内燃着昂贵的龙涎香,香气馥郁。
丝竹之声不绝于耳,舞姬们身披薄纱,身姿曼妙,踩着细碎的舞步,裙摆旋转如盛开的花。
朴炒饼一身锦袍,玉带束腰,脸上带着志得意满的笑,与身披重甲、面色冷峻的余化龙分坐两侧。
两人陪着主位上的刘瑾公公饮酒,刘瑾一身明黄色的蟒袍,面白无须,眼角的皱纹里透着几分阴鸷。
他端着酒杯,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帐内的舞姬,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透着一股让人捉摸不透的威压。
朴炒饼端起一杯琥珀色的美酒,手腕一转,随手揽过身边一名身姿曼妙的舞姬,那舞姬吓得浑身一颤,却不敢挣扎。
他捏着舞姬的手腕,笑着将人推到刘瑾的大腿上,语气谄媚得近乎谦卑:“刘督主,晚辈能有今日的机会,全靠您的提点。
这次远征,还得多仰仗您老人家照拂。”
刘瑾斜倚在软榻上,眼神慵懒,细长的丹凤眼扫过舞姬娇嫩的脸颊。
他伸出手指,指尖那几枚蓄得尖尖的指甲,涂着蔻丹,红得刺眼,慢悠悠地在舞姬白皙的大腿上滑动。
触感细腻如绸缎,他的指尖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凉意。
他意有所指地轻笑一声,声音尖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像是毒蛇吐信般:“好说,好说。
将领之首朴寿的面子,咱家还是要给的。就是不知道你小子,到底传承了多少朴家的本领?
能不能为了大义,尽心竭力?”
朴炒饼仰头哈哈大笑,满不在乎地摆手,眼底里尽是少年人的轻狂与自负,他哪里会听出刘瑾话里的试探。
“刘督主放心!我既然来了,定可直接拿下肖屹潇的人头回来!”
话音刚落,舞姬忽然低低地啜泣了一声,那声音细若蚊蚋,却在喧闹的帐内格外清晰。
众人定睛看去,只见刘瑾的指甲不知何时已经划破了舞姬的皮肤,一道细细的血痕蜿蜒而下。
殷红的鲜血顺着雪白的肌肤缓缓流下,滴落在刘瑾的蟒袍上,晕开一朵刺目的红梅。
刘瑾却像是浑然不觉,慢条斯理地将沾了血的指甲凑到嘴里,轻轻吸吮着。
那双丹凤眼里闪过一丝诡异的光芒,直勾勾地盯着朴炒饼,像是在打量一件猎物,又像是在警告。
舞姬吓得浑身发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却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只能死死咬着嘴唇,泪水无声地滑落,浸湿了胸前的衣襟,眉眼间满是绝望的恐惧。
朴炒饼正是少年心性,哪里会在意这点小事,只当是刘瑾的怪癖。
他自顾自地端起酒杯,仰头又灌下了一大口,酒液顺着嘴角流下,沾湿了锦袍也毫不在意。
余化龙看得心头一紧,后背渗出一层冷汗。
他太清楚刘瑾的手段了,这哪里是饮酒作乐,分明是敲山震虎。
他连忙放下酒杯,起身走到刘瑾面前躬身敬酒,腰弯得极低,声音铿锵有力,带着几分刻意的恭敬。
“刘督主雄才大略,有您在军中坐镇,这次远征必定万无一失!
我等将士,必定誓死追随您的左右!”
刘瑾这才收回目光,仰头发出一阵尖锐的大笑,那笑声在帐内回荡,震得烛火都微微晃动。
他举起酒杯,朝着两人遥遥一敬,眼底的阴鸷被笑意掩盖。
“好!那就有劳各位了!来,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