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段宅,寂静得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回响。李辛独自坐在书房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墙壁,月光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在她脚边投下一道惨白的光痕。段瑾洛摔门而去时那声决绝的关门声,似乎还在空旷的屋子里嗡嗡作响,震得她耳膜发麻,心口抽痛。
他走了。真的走了。不是以往赌气去客房,或者去公司加班,而是带着一种她从没见过的、近乎心灰意冷的疏离,彻底离开了这个空间,也仿佛……暂时离开了他们的世界。
“我们都冷静一下吧。”
“或许,我们都该好好想想,这段婚姻,到底该怎么继续。”
这两句话像淬了冰的锥子,一遍遍在她脑子里回放,每想一次,心口的寒意就深一分。她蜷起腿,把脸埋进膝盖,试图用这个姿势汲取一点可怜的安全感,却发现四肢百骸都透着一种陌生的、让她恐慌的虚软。
她错了。
她好像,从根子上就错了。
她以为的爱,是并肩作战,是风雨同舟,是“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们一起搞定”。这是属于“李辛(男)”那个灵魂烙印在骨子里的信条,是他在职场拼杀、在另一个时空作为“黎烬的灵魂”挣扎求生时,对“伴侣”最朴素也最骄傲的理解。她觉得,爱一个人,就是成为他最强力的战友,而不是需要被时刻呵护、拖他后腿的累赘。所以遇到麻烦,她第一反应永远是“我能解决”,是“别告诉他,免得他担心\/或者麻烦”,是“我自己消化就好”。
可段瑾洛要的不是战友。或者说,不完全是。
他要的是妻子,是爱人,是完完全全属于他、需要他、依赖他、将他视为唯一港湾和堡垒的女人。他的爱,带着猛兽圈定地盘般的霸道与独占欲,也带着将最柔软的肚皮袒露给伴侣般的全然交付与保护欲。他要她的信任,毫无保留的;要她的依赖,理所当然的;要她的世界里,他是不可替代的、唯一的那个“解决问题的人”。
而她呢?
她用“直男”的思维去经营一段“男女”的婚姻。她把撒娇哄劝当成情侣间的情趣和小聪明,却没当成真正示弱和寻求依靠的信号。她把“不想连累他”当成爱的证明,却不知道在他眼里,这恰恰是划清界限、不够亲近的表现。她把和苏培哲那种危险人物的“偶遇”和“闲聊”当成自己能应付的“小事”,却完全没意识到,这在段瑾洛看来,是对他能力的不信任,是对他们婚姻堡垒的毫不在意,甚至……是一种隐隐的“背叛”。
“不够重视。不够爱。不够依赖。”
这几个词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混沌的思绪里,带来尖锐的疼痛,却也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清明。是啊,她口口声声说爱他,可她的爱,给对方式了吗?她用自己以为“对”的方式去爱,却从没真正站在他的角度,去理解他需要怎样的爱。
她总觉得自己能扛,能打,能解决一切。可她现在不是孤身一人的男人“李辛”了,她是段瑾洛的妻子,是段希辰和段念辛的母亲。她的莽撞,她的“独自应对”,可能会将整个家庭拖入不可预知的危险,更会将那个爱她如命的男人,置于焦虑、恐惧和无力感的煎熬之中。
今晚的会所乌龙,如果背后真有黑手,如果苏培哲真是那个“黑手”或者与之相关,她的“独自应对”会带来什么后果?她不敢想。而段瑾洛,显然想到了,并且后怕到几乎失控。
还有苏培哲……她一直抱着侥幸心理,觉得对方或许只是一时兴趣,觉得自己能处理。可段瑾洛说得对,苏培哲那样的人,他的每一次“偶遇”,每一句“闲聊”,都可能别有深意。她自以为的“坦荡”和“应付”,在对方和旁人眼里,或许就是模糊的默许和信号。她不仅将自己置于险地,更在无形中,成了刺向段瑾洛的一把刀——一把由他最爱的人,亲手递出去的刀。
“我真他妈是个混蛋……” 李辛把脸更深地埋进膝盖,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带着哽咽的咒骂。不是骂段瑾洛,是骂她自己。骂那个自以为是、自作聪明、差点毁了最珍贵东西的自己。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她猛地抬起头,脸上还挂着狼狈的泪痕,但眼神里那种惯常的、带着点莽撞的坚定,被一种更深沉、更决绝的清醒所取代。她扶着墙壁,有些踉跄地站起来,走到书桌前,拿起自己的手机。
指尖因为残留的情绪还有些发抖,但她操作得异常坚决。她找到助理的号码,拨通,声音沙哑却清晰,不容置疑:
“是我。立刻以我的名义,发正式函件给‘智慧新城’项目组和省里对接的部门。因个人原因及健康考虑,我从即日起,辞去该项目段氏集团方面负责人的职务。后续工作交接和新的负责人安排,由段总直接指定。所有需要我签字的文件,立刻整理好送过来,我今晚处理完。对外统一口径,就说我身体不适,需要静养。”
电话那头的助理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决定惊呆了,结结巴巴地想确认:“李、李总,这……项目正在关键期,而且苏书记那边……”
“没有而且。” 李辛打断他,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冷硬,“按我说的做。苏书记那边如果有疑问,让他直接联系段总。我的决定,不会改变。”
挂断电话,她仿佛用尽了力气,颓然坐进椅子里。切断与苏培哲在工作上最后、也是最直接的纽带,这是她能想到的、最明确也最直接的“断联”信号。不是逃避,而是划清界限。她要让段瑾洛知道,她在改,她在乎他的感受,她在用行动,将他最在意的那根“刺”,亲手拔掉。
可接下来呢?
她盯着黑屏的手机,屏幕上倒映出自己不知所措的脸。主动辞去项目负责人的职务,只是第一步,是表态。但段瑾洛要的,恐怕不仅仅是这些“事后补救”的表态。他要的是从根子上的改变,是她思维模式的扭转,是她真正将他视为“天”,视为唯一的依赖。
她该怎么做?
她再次拿起手机,找到那个置顶的名字,拨了过去。听筒里传来漫长而单调的“嘟——嘟——”声,每一声都敲打在她紧绷的神经上。然后,自动挂断了。他没接。
她不死心,又打。一遍,两遍,三遍……直到第五遍,电话终于被接起,传来的却不是段瑾洛的声音,而是他那个首席助理客气而疏离的语音:
“太太,段总正在开一个非常重要的跨国会议,暂时无法接听您的电话。段总交代,他最近会非常忙,可能需要加班处理积压的工作,近期就不回别墅了。您如果有什么急事,可以告诉我,我会代为转达。”
“近期就不回别墅了”。
这几个字,像最后一阵寒风,吹灭了她心里残存的、那点微弱的希望火苗。他不仅不接她电话,还……不打算回来了。他用最体面,也最残忍的方式,将她隔绝在了他的世界之外。
“啪嗒”。
手机从无力的手中滑落,掉在厚重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李辛没有去捡,只是呆呆地坐着,望着窗外沉沉的、没有尽头的夜色。
第一次,她感觉到了什么是“不知所措”。
以前,无论是面对多么难缠的客户,多么复杂的项目,甚至是生死一线的绑架现场,她都没怕过。骨子里那个属于男人的灵魂,赋予了她迎难而上、死磕到底的勇气和狠劲。她觉得没什么是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用更猛的力气去撞开。
可现在,她面对的不是外界的难题,而是她最爱的男人的心。那是一堵她看不见摸不着,却真实存在的、冰冷坚硬的墙壁。她以往的“勇气”和“狠劲”,在这堵心墙面前,毫无用处,甚至可能起到反作用。她不知道该用什么力度去敲,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去捂热,甚至不知道,这堵墙后面,是否还有通向他的路。
她,怕了。
一种深入骨髓的、陌生的恐惧攫住了她。不是怕死,不是怕失败,是怕失去。怕那个给了她全新生命和无限宠爱的男人,真的就此转身,再也不回头。怕那个她早已视为生命一部分的家,从此分崩离析。
这种“怕”,让她四肢冰凉,让她胃部痉挛,让她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无能为力”的绝望。她不再是那个能扛能打的“李辛”,她只是一个可能即将失去丈夫、惶恐无助的女人。
她慢慢地、一点一点地,从椅子上滑坐下去,重新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双臂紧紧抱住自己,仿佛这样才能抵御那从心底蔓延开来的、无边无际的寒冷和恐慌。
窗外,天色依旧漆黑,黎明似乎遥遥无期。
而她的世界里,那盏名为“段瑾洛”的灯,似乎……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