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车厢里,时间仿佛凝滞。李辛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眼泪似乎流干了,只剩下眼眶和鼻尖火辣辣的疼,以及胸口那种被掏空后的、钝重的麻木。她像个电量耗尽的玩偶,蜷缩在驾驶座上,额头抵着冰冷的方向盘。
脑子里那些翻腾的、自我否定的、绝望的念头,在极致的情绪宣泄后,似乎也暂时偃旗息鼓,只留下一片废墟般的疲惫和清醒的认知——她改不了。
她给不出段瑾洛想要的那种爱。那种全身心的、柔软的、带着依赖和崇拜的爱。她的爱是并肩作战,是肝胆相照,是“有我在你别怕”,甚至是“惹了祸我替你扛”。这是刻在她灵魂里的模式,无论披着李辛(男)的皮,还是李辛(女)的壳,都改变不了。就像一个人无法改变自己的呼吸方式。
她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把自己扭曲成那种娇柔甜美、需要被小心呵护的“小女人”。那对她而言,不啻于一场酷刑,一场对自我的彻底谋杀。即便她愿意为了段瑾洛去尝试,那份勉强和生硬,恐怕也不是他真正想要的,最终只会让两个人都更累,更失望。
无解。死局。
理智告诉她,应该面对,应该沟通,哪怕是最惨烈的结局,也好过这样悬在半空,日日凌迟。可情感像只胆小的鸵鸟,只想把脑袋埋进沙子里。她怕,怕极了那个可能从段瑾洛口中说出的、更伤人的答案。怕看到他眼中彻底的失望和冷漠,怕听到那句“我们真的不合适”,或者更糟。
“平安,勿念。我想静一静。”
短短九个字,她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颤抖。最终,还是按下了发送键。像扔出了一枚求救的烟雾弹,也像划下了一道自我保护的结界。告诉他她没事(至少身体上),也告诉他,暂时别找她,她需要空间,去消化这灭顶的绝望,去舔舐鲜血淋漓的伤口,或者,只是单纯地……逃避。
然后,不等可能到来的回复(她怕收到任何回复),她再次干脆利落地关了机。世界重新陷入一片与外界隔绝的、令人心慌又奇异地带来一丝安全感的寂静。
在爱里陷入自证漩涡的人,智商为零。她自嘲地想。此刻的她,什么精明算计,什么冷静分析,什么勇敢面对,全都喂了狗。她只剩下最原始的本能——躲起来,不让那可能致命的箭矢,射中自己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她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狼藉的泪痕,皮肤被摩擦得生疼。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翻身爬到后座,就在这狭小私密的空间里,动作有些笨拙但迅速地,脱掉了身上那件带着年会香水味和眼泪咸涩的礼服,胡乱塞进袋子里,然后换上了一套早就放在车上的、宽松舒适的运动服和运动鞋。
衣服是简单的灰色,没有任何装饰,像一层保护色,也像一种宣告——褪去“段太太”的光环,暂时做回那个最简单、也最不知所措的“李辛”。
她重新坐回驾驶座,系好安全带,发动了车子。引擎低吼的声音在寂静的地下停车场里格外清晰。她没有犹豫,直接将车驶出,汇入凌晨空旷少车的街道,然后毫不犹豫地,拐上了通往城际高速的入口。
去哪里?不知道。先离开这个城市,离开这个充满了段瑾洛气息、也充满了让她窒息回忆的地方。去远方,去一个谁也不认识她、没有任何过去牵绊的地方。哪怕只是暂时的。
说她躲也好,骂她怂也罢,她认了。她现在就是不想面对。面对段瑾洛,面对那段可能已经走到尽头的婚姻,面对那个怎么改也改不好、怎么给也给不对的自己。她需要喘息,需要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重新拼凑起自己碎了一地的魂魄,或者,至少学会如何带着这些碎片,继续活下去。
车子在高速上飞驰,窗外的景色飞速倒退,从城市的灯火阑珊,到郊区的稀疏光影,再到彻底沉入黑暗的旷野。李辛目光直直地盯着前方被车灯照亮的、仿佛没有尽头的路面,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角残留的微红,泄露出方才风暴的痕迹。
而城市的另一端,收到那条简短短信的段瑾洛,却陷入了另一场更剧烈的心灵海啸。
几乎是在短信提示音响起的同时,段瑾洛就扑过去抓起了手机。看到“李辛”的名字,他心脏猛地一跳,随即在看到那九个字时,瞬间沉到了谷底。
平安?她现在这样,算哪门子平安?!勿念?他怎么可能勿念?!静一静?她要去哪里静?怎么静?!
他立刻回拨过去,听筒里传来的,依旧是那句冰冷的、令人绝望的“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段瑾洛踉跄着后退两步,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双手插入发间,用力揪扯着,仿佛这样就能缓解那几乎要将他头颅撑裂的悔恨和恐慌。
他做了什么?他到底对他的小狐狸做了什么?!
用冷战惩罚她?用和别的女人亲近刺激她?逼问她、指责她、然后在她最需要依靠和解释的时候,摔门而去,留下那句冰冷的“想想婚姻怎么继续”?
他像个最幼稚、最残忍的刽子手,用自以为是的“教育”和“惩罚”,一刀刀凌迟着她那颗本就因为思维错位而充满不安和彷徨的心。他明明知道她“直男”思维下的笨拙,知道她对感情理解的“偏差”,知道她那些“独自承担”背后的好意和骄傲,可他偏偏选了最伤她的方式去“纠正”!
他不是在解决问题,他是在亲手摧毁她对他的信任,摧毁她在这段关系里本就摇摇欲坠的安全感!他把她逼到了绝境,逼得那个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狡黠又勇敢的小狐狸,竟然发出了“只说不合适好不好”、“陪我过完年好不好”这样卑微绝望的乞求,然后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关机逃离,只留下一句“我想静一静”!
她不是想静一静,她是被他伤透了,怕极了,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了!
“混蛋……我他妈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段瑾洛从喉咙深处发出嘶哑的、充满痛苦的自责。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用力拧绞,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后悔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间流遍四肢百骸,让他浑身发冷,指尖颤抖。
他口口声声说要她的依赖和信任,可他的行为,却是在将她越推越远。他用最糟糕的方式,验证了自己最害怕的结局。
肠子都悔青了。不,是悔得发黑,悔得恨不得时光倒流,回到年会之前,回到任何一次争吵之前,狠狠给自己几个耳光,然后把那个傻女人紧紧搂在怀里,告诉她“无论你是什么样,无论你怎么想,我都要你,我只爱你,你永远不需要改,你只需要待在我身边”!
可是,晚了。
她走了。带着满心的伤痕和对他彻底的失望(或许还有恐惧),切断了联系,不知所踪。
巨大的恐慌和无助,比之前找不到她时更甚。之前是担心她的安全,现在,是害怕失去她的心,永远地失去。
“找……继续找!加派人手!查所有高速路口、机场、车站的监控!查她的信用卡、手机信号最后出现的位置!她开的那辆车,给我盯死了!” 段瑾洛猛地抬起头,赤红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对着闻声赶来的的助理和保镖,嘶声力竭地吼道“我要知道她去了哪里!立刻!马上!”
他不能失去她。绝对不能。
这一次,他不再是为了“教育”或“惩罚”,而是为了挽回,为了赎罪,为了把他那个被自己亲手逼走的小狐狸,找回来,然后,用尽余生去弥补,去爱,去给她所有她需要的安全感——无论那需要他做出怎样的改变和妥协。
夜色深沉,寻找的网再次铺开,比之前更加缜密,更加焦急。而段瑾洛的心,也在这无尽的悔恨和担忧中,备受煎熬。
千里之外,苏培哲的人,如同暗夜中的影子,也悄然调整着监视的节奏和距离,确保着那只“猎物”在逃离狼窝的途中,不会真的消失,也不会落入其他真正的危险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