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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扫墓,发现太爷爷的坟被野猪拱了。

尸骨不翼而飞,只剩个空棺材。

村里老人神秘兮兮地说:“你太爷爷怕是成‘殃’了,要回来找替身。”

我没当回事,直到晚上接到外卖电话:“您好,您点的‘祖宗牌位烤脆骨’到了,开门取一下。”

监控显示,门口站的正是我穿着寿衣的太爷爷。

他咧嘴一笑,递过来一个滴血的塑料袋:“五星好评,不然下次点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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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时节的雨,细得像筛下来的灰,把整个村子都罩在一层黏糊糊、凉津津的膜里。空气里是泥土被泡发的腥气,混着远处焚烧纸钱那种特有的、焦糊的香味,吸进肺里,沉甸甸的。

李默踩着山道上湿滑的腐叶,深一脚浅一脚往自家坟地走。手里的铁锹和装纸钱的篮子越来越沉。他其实不爱回来,城里待久了,总觉得这老家的一切,包括这每年一次的仪式,都隔着一层什么,像在看一部褪色老电影,人是动的,声响也有,但就是透着一股子不真切的陈腐气。可没办法,爹妈在电话里千叮万嘱,说他这一支就剩他一个男丁,清明不回来上坟,太爷爷要怪罪的。

太爷爷的坟在李家祖坟最靠里的坡上,据说是当年请风水先生瞧过的,头枕山,脚蹬川,是个能荫庇后人的好穴。李默小时候跟大人来过几次,只记得那坟头特别大,石碑也高,刻的字龙飞凤舞,他一个不认识。

雨丝飘在脸上,冰凉。他拐过最后一道弯,那片熟悉的柏树林该到了。

可眼前的景象,让他脚步骤然刹住,手里的篮子“哐当”一声掉在泥地里。

没有坟头。

原本该是高大坟包的地方,现在是一个狰狞的黑窟窿。新鲜的、被暴力翻掘开的泥土朝四周炸开,混着破碎的砖石和腐烂的棺木碎片,一片狼藉。雨水汇成浑浊的小溪,正不断往那窟窿里灌。那口厚重、刷着暗红漆料的棺材,棺盖被掀开,粗暴地甩在一旁,断成两截,里面空空如也。

李默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人从后面用铁锤猛敲了一下。他踉跄着扑到坑边,泥水溅了一身。棺材里除了积了半底的泥水,几块烂糟糟的、看不出颜色的织物残片,什么也没有。太爷爷的尸骨,陪葬的东西,甚至垫尸的石灰、棉絮,统统不见了。

野猪?这痕迹……像是被什么巨力从外部硬生生撞开、刨开的。可野猪拱坟干啥?找吃的?这想法让他胃里一阵翻搅。但就算是野猪,能把尸骨连同所有零碎都吃得这么干净?

他在坟坑边蹲了半晌,冰凉的雨顺着脖子往衣服里钻,激得他一阵阵发抖。最后,他拖着发软的腿,深一脚浅一脚跑回村里。

消息像溅了火星子的油锅,瞬间炸开了。李家太爷爷坟被刨、尸骨失踪的事,不到半小时就传遍了村里每个角落。李默家老屋的堂屋里挤满了人,烟雾缭绕,议论声嗡嗡作响。老辈人脸上的皱纹都挤到了一处,眼神里藏着一种李默看不懂的、混合着恐惧和某种诡异兴奋的东西。

“怕是成‘殃’了……”角落里,三叔公瘪着嘴,用他那杆黄铜烟锅重重磕了磕板凳腿,声音嘶哑,像破风箱。

屋里倏地一静。

“三叔公,啥是‘殃’?”李默听见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的。

三叔公抬起浑浊的眼,看了他一下,那眼神让李默后脊梁窜起一股寒气。“年轻人,不懂。老了,死了,咽下最后一口气,那不是真死。有一口‘殃气’,闷在腔子里,得等着时辰,从口鼻,要么就从……谷道,钻出来。这口气,毒得很,碰到花草,花草枯,碰到人畜,不死也得脱层皮。”他顿了顿,喉结滚动,“要是这口气,没出来,或者出来的时候冲撞了啥,又或者埋的地儿不对,时辰不对……那可就麻烦了。死人不踏实,魂灵儿带着那口殃气,就成了‘殃’,非得回来,找到替身,把那口殃气过出去,才能得安生。”

“您是说……我太爷爷他……”李默喉咙发紧。

“坟都被刨了,尸首不见,安生不了哇。”另一个老头接口,摇着头,“怕是那口殃气憋得狠了,自个儿破土出来了。等着吧,头七……怕是就要回来找。”

“找?找谁?”李默妈声音都变了调。

满屋子的人,目光有意无意,都扫向了李默。他是直系的曾孙,血脉最近。

“都啥年代了,还讲这些迷信!”李默爸吼了一嗓子,但脸色也是白的,没什么底气。

三叔公又“吧嗒”了一口烟,幽幽补了一句:“成了殃的,记性不好,就认得最亲的血脉气味。回来了,先找最亲的。送不走,可就缠上了。”

堂屋里的空气仿佛凝成了冻猪油,糊在每个人脸上,闷得人喘不过气。窗外的天色,就在这窃窃私语和烟雾里,不知不觉彻底黑透了,浓得像化不开的墨。

李默几乎是逃回自己那间许久没住人的老屋的。村里人的眼神,那些压低的、含义不明的嘀咕,还有三叔公那句“认得最亲的血脉气味”,像无数细小的冰针,扎在他皮肤上。老屋空荡潮湿,霉味很重。他反锁了房门,又拖过一张旧桌子抵住,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些无形的、令人心悸的东西挡在外面。

灯是昏黄的白炽灯,电压不稳,滋滋地响,光线一跳一跳,把屋里陈旧的家具照出摇曳夸张的影子,张牙舞爪。李默缩在木板床上,裹紧被子,却一点暖意都没有。耳朵支棱着,捕捉屋外任何一丝异响。风声穿过破窗缝,像呜咽;远处不知谁家狗叫了两声,又突兀地停下;甚至能听到自己太阳穴血管“突突”的搏动声。

时间粘稠地流淌。也许过了一个小时,也许只有十几分钟。就在他神经绷得快要断裂时——

“叮铃铃——!!”

尖锐刺耳的手机铃声猛然炸响,在这死寂的夜里,简直像一道惊雷劈在耳边。李默浑身剧震,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碎肋骨。他手忙脚乱摸出手机,屏幕亮得刺眼,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本地号码。

这么晚了?推销?诈骗?可这念头刚起,就被更深的寒意淹没了。村里知道他这个新号码的人,不多。

他手指僵硬,划了好几下才接通,把手机颤巍巍贴到耳边。

“喂?”

电话那头,先是一阵细微的、像是信号不良的“沙沙”声,接着,一个极其古怪的声音传了出来。那声音很难形容,嘶哑,僵硬,带着一种非人的空洞感,每个字音都像是用砂纸打磨过,又裹着一层黏腻的湿气:

“您好……您点的……‘祖宗牌位烤脆骨’……到了……”

李默的呼吸骤然停止,全身的血液似乎一瞬间冲上头顶,又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四肢冰凉。

“什……什么?你打错了!”他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那声音顿了一下,似乎是在……辨认?然后,一字一顿,更加清晰,也更加森然地传来:

“地址没错……李家老屋……开门……取一下。”

电话“咔哒”一声挂断,只剩下一片忙音,短促、规律,像敲打着丧钟。

李默僵在床上,手机从汗湿的掌心滑落,砸在床板上。屋里死寂,只有白炽灯滋滋的电流声,和他自己粗重、惊恐的喘息。

“祖宗牌位……烤脆骨?”

这几个字在他脑海里疯狂撞击、回响,带着一种荒诞绝伦又毛骨悚然的恶意。是恶作剧?谁会用这种方式开玩笑?偏偏在今天?在太爷爷尸骨失踪之后?

他猛地想起什么,连滚爬下床,扑到窗边。老屋院门外的矮墙上,他去年回来时为了方便看猫,装过一个旧的手机监控摄像头,连着他手机App。

手指哆嗦得几乎握不住手机,他点开那个几乎被遗忘的监控软件。加载的圆圈转了又转,慢得令人心焦。

终于,画面跳了出来。

惨白的月光,吝啬地洒在院门前的泥地上。光线不足,影像有些模糊、跳动。

一个人影,直挺挺地,站在他家紧闭的院门外。

个子很高,非常瘦,穿着一身……极其扎眼的、宽大臃肿的深色衣服,样式古老古怪,在夜风里微微晃动。那衣服的颜色,在黑白监控画面里,是一种沉甸甸的、接近黑色的深紫红,上面似乎还有模糊的、反光的暗纹。

寿衣!

李默的瞳孔缩成了针尖。他太爷爷下葬时穿的那身绸缎寿衣,就是类似的样子!照片他看过!

月光恰好在那人影抬起头看向摄像头的瞬间,稍微亮了一些。

一张脸。青白,干瘪,皱纹深刻得像刀砍斧劈,两颊凹陷。最恐怖的是那张嘴,嘴角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夸张的弧度,向两边咧开,露出白森森的、过于整齐的牙齿。

他在笑。

监控是静音的,但李默仿佛能听见那“笑容”撕裂空气的嗤嗤声。

然后,那人影——不,那东西——缓缓地,举起了右手。手里拎着一个白色的、看起来沉甸甸的塑料袋。袋子底部,有一片深色的、正在不断扩大的污渍,一滴,又一滴浓稠的液体,正从袋角滴落,砸在门前的泥地上,晕开一小团更深的黑影。

滴血。

那东西保持着那可怖的笑容,对着摄像头——也就是对着监控这头的李默——轻轻晃了晃手里滴血的袋子。口型变化,像是在重复那句话:

“开门……取一下。”

“嗡——!”

李默的脑子彻底白了,所有的理智、怀疑,在这一刻被那青白的笑容和滴血的袋子砸得粉碎。极致的恐惧攫住了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却喊不出一个字。他猛地向后踉跄,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土墙上,震下簌簌灰尘。

手机从再次瘫软的手里滑落,“啪”地掉在地上,屏幕朝下。监控画面消失了,但那张咧开笑的青白脸孔,那滴血的袋子,却死死烙在了他视网膜上,灼烧着他的神经。

不是恶作剧!绝对不是!

那是……太爷爷?成了“殃”的太爷爷?他回来了!还带了什么……“祖宗牌位烤脆骨”?

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江倒海,李默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胆汁的苦涩灼烧着喉咙。他瘫坐在冰冷的地上,背靠着墙,蜷缩起来,眼睛瞪得极大,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摇摇欲坠的房门,仿佛下一秒,那东西就会破门而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门外,起初没有任何声音。只有风,不知何时大了些,穿过院墙和门缝,发出高低起伏的呜咽,像无数人在远处哀哭。

然后,他听到了。

“咚。”

很轻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放在了门外的地上。

接着,是脚步声。非常缓慢,非常沉重,每一步都踏得实实在在,碾过门外的泥地,发出“噗、噗”的闷响。那脚步声没有离去,而是……围着老屋,慢慢地走。从门前,到窗下,再到屋后,一圈,又一圈。

李默的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咯咯作响。他拼命捂住自己的嘴,指甲深深掐进脸颊的肉里,用疼痛来抵抗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恐惧尖叫。冷汗早已浸透了他的内衣,冰凉地贴在皮肤上。

那沉重的脚步声,混合着风声,成了这黑夜唯一的主旋律。它不疾不徐,仿佛拥有无限的耐心,在丈量,在审视,在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停了。

就停在门外,他背靠的这面墙的另一侧。

极致的寂静。连风声都似乎屏住了呼吸。

李默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能听到血液冲上太阳穴的轰鸣。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清晰无比的、仿佛漏气般的笑声,穿透了不算厚的土墙,钻进了他的耳朵。

那声音,和电话里的一模一样!嘶哑,空洞,非人!

紧接着,是布料与粗糙墙皮摩擦的“沙沙”声,好像门外那东西,正把脸贴近了墙壁。

一个压低了的、气声般的絮语,贴着墙缝,丝丝缕缕地渗了进来,钻进李默的耳膜:

“闻到了……乖孙的血味……真香啊……”

“脆骨……好吃……下次……”

“给你带……更地道的……”

话语断断续续,夹杂着意味不明的、湿漉漉的咂嘴声。

李默的血液几乎冻僵了。他死死咬住手背,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才勉强压住那几乎冲破喉咙的惨叫。他把头深深埋进膝盖,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墙外的絮语声渐渐低了下去,终于消失了。

又过了仿佛一万年,那沉重的脚步声,才再次响起,这一次,渐行渐远,慢慢融入了风声和夜色里。

李默仍然不敢动,直到窗外天际泛起一丝冰冷的蟹壳青,鸡鸣声从远处传来,他才像被抽掉所有骨头一样,彻底瘫软在地,昏死过去。

他是被急促的拍门声和父母的呼喊惊醒的。天已大亮,阳光刺眼。李默连滚爬开门,父母看到他惨白如鬼、魂不守舍的样子,吓了一大跳。

“小默!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母亲抓住他冰凉的手。

李默嘴唇哆嗦着,指向院门:“外……外面……昨晚……”

父亲疑惑地打开院门。门外空荡荡,只有湿漉漉的泥地。但是,在正对门槛的位置,泥地上,端端正正放着一个白色的、沾满泥污的塑料袋。

袋子口扎着,但底部,有一大片已经变成褐红色的、干涸的血渍。血渍旁边,还有几个模糊的、像是赤脚踩出来的印记,边缘很不规则,沾着泥。

李默父亲皱着眉,用一根树枝,小心翼翼地挑开了塑料袋的结。

里面没有预想中的骨头或是什么恐怖的东西。

只有一团油腻腻的、浸透了暗红色油污的草纸。纸上,用某种焦黑的、像是烧过的木炭,歪歪扭扭画着一个极其简陋的牌位形状,旁边还有几个难以辨认的、鬼画符般的字迹。纸团散发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了焦糊肉香和腐朽气息的怪味。

而在油腻纸团的最上面,压着一张小小的、被血污浸透一半的白色纸条,像是从什么地方撕下来的。

李默父亲屏住呼吸,用树枝拨开纸条。

上面打印着一行小字,字迹部分被血污晕染,但依稀可辨:

【订单详情:祖宗牌位烤脆骨(秘制风味)x1】

【顾客备注:骨酥肉烂,火候正好。五星好评,下次还点。】

纸条最下面,没有签名。

只有一个用同样焦黑的“炭笔”,勾勒出的、简笔画般的笑脸。

嘴角咧到耳根。

李默母亲只看了一眼,就“嗷”一嗓子,两眼翻白,晕了过去。李默父亲手一抖,树枝和塑料袋一起掉在地上,他踉跄着后退,撞在院墙上,脸上血色尽褪。

李默站在原地,看着地上那摊污秽,看着那个咧开嘴的笑脸简笔画,昨晚墙外那气声的絮语再次在耳边响起:

“五星好评……不然下次点你。”

阳光很好,但他只觉得彻骨的寒冷,从脚底板一路窜上天灵盖,将他死死冻在原地。

村子,还是那个村子。但空气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接下来的两天,李默是在一种恍惚和高度戒备的状态下度过的。父母把他接回主屋,门窗紧闭,夜里灯火通明。三叔公被请来,在屋里屋外洒了糯米,贴了几张褪色的、鬼画符般的黄纸。村里流言蜚语更盛,但来看热闹的人反而少了,大多数人经过李家附近都绕着走,眼神躲闪。

那血腥的塑料袋和诡异的“外卖单”被李默父亲壮着胆子,拿到远离村子的野地里烧了,灰烬埋进深坑。但李默知道,烧不掉的是那晚刻进脑子里的画面和声音。太爷爷成了“殃”,带着一口非要过给亲人的“殃气”,还有那荒诞恐怖的外卖游戏……这一切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盘踞在他心头,不时吐着信子。

第三天下午,雨又淅淅沥沥下了起来。李默坐在堂屋,盯着门外灰蒙蒙的天,手里无意识地刷着手机。本地新闻App推送了一条不起眼的消息:

《近日多起宠物失踪案,警方提醒村民注意看管》

他心头一跳,点了进去。内容很简短,就是说最近附近几个村子,接连有村民家养的狗、猫甚至鸡鸭莫名失踪,现场无明显破坏痕迹,仿佛牲畜自己走失,但数量稍多,显得蹊跷。文章末尾照例提醒关好门窗,注意安全。

李默正琢磨着,院门外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是村里的年轻电工小陈,背着工具包,披着雨衣,陪着一位穿深蓝色工装、提着个小箱子的陌生中年男人走了进来。父亲迎了出去。

“李叔,”小陈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这位是镇上通讯公司的刘师傅,咱们村东头几户电话线路老有杂音,排查到这边了,顺道给您家也看看?免得信号不好,有事联系不上。”

李默父亲连忙说好,把人让了进来。

刘师傅话不多,放下箱子,拿出个带天线的小仪器,开始沿着外墙和屋檐检查线路。小陈帮着搭手,嘴里闲聊:“也是怪了,就这几天的事,以前都好好的。晚上有时候那电流杂音,滋滋啦啦的,仔细听,还有点儿像人喘气,邪门。”

李默心里咯噔一下。

刘师傅检查得很仔细,屋里屋外的线路接口都看了一遍,又爬上梯子看了屋檐下的主线。“线路老化有点,但问题不大。杂音可能来自外部干扰,或者总线路某个节点。”他皱着眉,“你听到像喘气的声音,大概是巧合,下雨潮湿,线路接触不良,有时会产生类似白噪音的音频。”

小陈咂咂嘴:“反正挺瘆人。哦对了,刘师傅,听说你们这两天在检修镇子往西那个老旧的电话交换箱?就野坟坡那边那个。”

刘师傅点点头:“是啊,那箱子年头太久了,又是露天,锈蚀得厉害。昨天去维护,发现有点问题。”

“什么问题?”李默忍不住开口问,声音有些发紧。

刘师傅看了他一眼,似乎觉得这年轻人反应有点大,但还是答道:“倒不是大故障。就是记录显示,最近几天,每天凌晨左右,都有一次从那个交换箱辖区出去的短暂拨号记录,信号很弱,时断时续,像是线路接触极度不良打出来的。但回查号码,又是空的,拨往的号码段……也不存在。可能是设备故障产生的幽灵记录吧,老旧设备常有的事。”

“拨往的号码段……不存在?”李默追问,“具体是什么?”

刘师傅回想了一下,不太确定地说:“好像……是一段非常老的、早就废弃不用的内部测试号段?记不清了,得回查工单。反正现在没人用那种号码。”

凌晨。短暂。信号弱。不存在(或废弃)的号码。

李默后背渗出冷汗。他想起那个深夜的来电,那个嘶哑空洞的声音。

小陈没心没肺地笑:“嘿,该不会是那种……鬼来电吧?哈哈!”

刘师傅瞪他一眼:“别乱说,就是设备故障。”他收拾好东西,“线路没什么大问题,再观察观察吧。如果还有杂音,可能得从村外总线路查起了。”

两人告辞离开。李默送他们到院门口,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小陈最后那句“鬼来电”像根刺扎在他心里。真的是设备故障吗?野坟坡……交换箱……那个方向,好像离他家祖坟那片山,不算太远。

晚上,李默坚持要回自己老屋拿几件换洗衣服和充电器。父母拗不过,让他快去快回。雨停了,但天色黑得很快,云层低厚,没有星月。

老屋更显阴森寂静。李默快步进去,胡乱抓了几样东西,心跳得厉害,只想赶紧离开。就在他拉开门要出去时,眼角余光瞥见堂屋那张破旧供桌底下,好像有什么东西。

他顿住脚步,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弯下腰。

供桌底下灰尘很厚,那东西半掩在灰尘里,颜色暗沉,不细看很难发现。李默用脚把它拨拉出来。

是一个扁平的木匣子,很小,巴掌大,做工粗糙,没有上漆,木质本身也黑乎乎的,像是被烟熏火燎过。匣子没锁,扣得很紧,边缘缝隙里也塞满了灰垢。

李默从来没在家里见过这个盒子。它怎么会跑到供桌底下?以前打扫时肯定没有。

他蹲下身,捡起盒子,很轻。摇了摇,里面有轻微的“咔哒”声,像是小石子或硬物。

强烈的不安和一丝诡异的好奇驱使着他。他走到门口,借着外面微弱的天光,用力掰开了木匣的盖子。

“咔。”

盖子掀开。一股淡淡的、陈年的灰尘和木头霉味散出。

匣子里没有珠宝,没有信件,只有两样东西。

左边,是一小撮灰白色的、像是骨灰的粉末,但颗粒更粗一些,混杂着细小的、棱角分明的黑色砂砾状东西。

右边,是一张折叠起来的、颜色发黄发脆的薄纸。

李默屏住呼吸,小心地捏起那张纸,展开。纸张脆得几乎要碎掉,上面是用毛笔写的字,墨色已褪成淡褐,笔画歪斜僵硬,有些地方还被虫蛀了洞。但大概内容还能辨认:

【立约人李茂财(李默太爷爷的名字),今自愿将死后第三口殃气,质押于“棺行”孙老板,以换取银元三十块,急葬发妻。若头七之夜,殃气未自行归体或寻得替身,则此口殃气之权属永归孙老板处置,立约人魂魄不得纠缠。空口无凭,立此字据,以指甲屑与坟头土为证。】

下面有两个红指印,颜色暗沉如血,一个旁边歪歪扭扭画了个“十”字(大概是李茂财的),另一个旁边写了个“孙”字。日期是民国十七年某月某日。

李默的手剧烈颤抖起来,纸张簌簌作响。指甲屑?坟头土?他猛地看向匣子里那撮灰白粉末和黑色砂砾……那难道就是……

质押殃气?棺行孙老板?这是什么诡异的契约?太爷爷当年为了安葬太奶奶,竟然把自己的“殃气”给卖了?卖给了一个叫“棺行”的地方?

如果契约成立,按照上面说的,头七之夜,殃气要么自己回到太爷爷身体,要么找到替身过出去,否则,这东西就永远归那个“孙老板”处置?而太爷爷的魂魄不能纠缠?

可太爷爷的尸骨不见了!成了“殃”!昨晚还来送“外卖”!

是契约失效了?还是那个“孙老板”……做了什么? “处置”殃气?怎么处置?用来送“祖宗牌位烤脆骨”的外卖?!

无数疑问和更深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李默。他感到一阵眩晕,几乎站不稳。

就在这时——

“叮咚!”

他口袋里,手机突然响起清脆的提示音。不是电话,是短信。

在这死寂、昏暗、刚刚发现恐怖契约的老屋里,这声音显得格外惊心。

李默手一抖,黄纸和木匣差点一起掉在地上。他喘息着,用僵硬的手指掏出手机。

屏幕亮着,又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号码和那晚的来电不同,但同样是一串毫无规律、看上去就不正常的数字。

他点开短信。

只有一句话,没有称呼,没有落款:

【第一单试吃结束。契约标的物状态不稳,需补充亲缘血气稳固。明晚子时,备好自身指尖血三滴,滴于契约灰烬之上,置于院门。可保七日平安。勿失信约,否则订单升级。】

短信末尾,赫然又是一个简笔画的笑脸符号,嘴角咧开,透着冰冷的戏谑。

“契约标的物”……指尖血……亲缘血气……

李默猛地看向手里发黄的契约,又看向地上那装着“指甲屑与坟头土”的木匣。

原来,这契约一直“有效”。太爷爷的“殃气”,真的被那个“孙老板”控制着?现在,“孙老板”或者控制着殃气的什么东西,依据契约,在向他这个血脉最近的曾孙,索取“亲缘血气”来“稳固”那所谓的“标的物”?

不给,就要“订单升级”?

明晚子时……

李默背靠着冰冷潮湿的门框,慢慢滑坐在地上。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惨白绝望的脸。木匣和黄纸契约散落在他脚边,像嘲讽,又像索命的符咒。

雨后的夜风,穿过洞开的屋门,吹在他身上,带着山野和坟地特有的阴寒。

他逃不掉了。

契约已经找上了他。

那个“棺行”,那个“孙老板”,还有成了“殃”却被掌控的太爷爷……他们是一体的。一个基于陈年邪术和诡异交易的恐怖链条,在时隔近百年后,再次转动,而这一次,链条末端拴着的,是他李默。

子时。指尖血。契约灰烬。

他该怎么办?

报警?警察会相信什么殃气、契约、民国时期的质押吗?只会把他当疯子。

找三叔公?老人或许知道些“棺行”、“孙老板”的传说,但面对这种超乎寻常的东西,恐怕也无能为力,反而可能打草惊蛇。

逃跑?短信里那句“勿失信约”和“订单升级”,像淬了毒的钉子。他能跑到哪里?那东西能通过废弃的电话线路找到他,能送来滴血的外卖,能贴着他的墙壁低语……跑到天涯海角,这基于血脉亲缘的诅咒,恐怕也如影随形。

李默蜷缩在门边,目光空洞地望着外面浓得化不开的黑暗。老屋里,每一道阴影都仿佛潜藏着狞笑的脸,每一丝风声都像呜咽的催促。

时间,在恐惧和绝望中一点点流逝。手机屏幕暗了下去,最后一点光也消失了,将他彻底抛入冰冷的黑暗和无声的煎熬之中。

明晚子时,像一道缓缓落下的铡刀,悬在他的脖颈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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