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野里,那个被称为他父亲的男人,正背对着病房,和医生说着什么。
少年游夏扑上去。用尽全身的力气双手掐住男人的脖子,挥动拳头打了上去。
“混蛋,畜生。”
游夏恶狠狠的大吼:“你凭什么放弃治疗,你有什么资格!”
他恨得浑身发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手指不断收紧。
掐得男人眼珠凸起,脸色由红转紫,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
旁边反应过来的保镖忙七手八脚的制住了游夏,四五只手粗暴地撕扯,好不容易将他拉开。
终于喘过气来的男人,踉跄着站稳。
脸上火辣辣的疼和脖颈的窒息感让他暴跳如雷,想都没想,抡起巴掌就朝着被按跪在地上的少年狠狠扇过去:“凭老子是她丈夫!是你爹!你个小兔崽子反了天了!!”
但那巴掌并没落到游夏脸上。
另一只手臂伸过来,稳稳地架住了男人的手腕。
游夏同父异母的弟弟,林双阳,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旁边。
他语气和缓的安慰着自己的父亲:“爸爸,你跟这个小杂种计较什么。”
游夏看到他的出现,被压制住的身体爆发出更激烈的挣扎。
身影单薄的少年已经颇具成年人的力气,险些挣脱开保镖的压制。
就算被按着跪倒在地上,也如同狼崽子般凶狠的瞪视着。
林双阳挑衅的对他一笑,前两个字含在嗓子里转了一圈:“哥哥这怕是……真的受了刺激,有点不清醒了。”
“继续这样下去,对家里,对他自己,都不是好事。我觉得不如把他送进医院里好好治疗一番。”
“毕竟,这也是为了他好,不是吗?”
林双阳的语气堪称轻柔,与游夏毫无相似的一张脸上带着残酷的恶意,“这样,就不会受到任何干扰了。”
游夏被送进了一家管理森严的精神病院。
最初,也是最频繁的“治疗”场所,是一个完全封闭的狭小房间。
五平米,没有任何窗户。
一把固定在地面上的金属椅子。
游夏就被束缚在椅子上,手腕和脚踝都被冰冷的特制铁链锁住。
头顶亮度极高的白炽灯,毫无遮挡地直射下来,光线刺眼得让人无法长时间睁眼。
眼睛因干涩和强光刺激不断流泪,泪水流经被灯光烤得发烫的脸颊,带来刺痛。
游夏不得不垂着头,用着数地板花纹的方式来消磨时间。
从被关到这里开始,他每隔半小时数一次,到现在已经数了二十次。
强光和束缚让他无法入睡,只能这样硬生生熬着。
他的头很痛。
不是外伤的痛,是源自深处的抽痛,神经一抽一抽的跳着。
直到林双阳那熟悉的,好似毒蛇般的声音通过房间内隐藏的传声器响起。
“我亲爱的哥哥,在这里静养的感觉,怎么样啊?”
游夏抬起头。
长时间的煎熬让他的眼球布满了狰狞的红血丝,眼球微微凸起,好像要掉下来。
林双阳似乎被这副模样的游夏取悦了,发出得意的大笑,“哈哈哈哈哈哈,看来效果不错嘛。”
“不如你求求我,说不定我一高兴,就让他们把灯关了,让你好好睡一觉。”
可游夏却对他的声音毫无反应。
“啧,没意思。”
林双阳的声音里透出一丝不满,但更多的是一种掌控一切的优越感。
嘎吱。
沉重的铁门被推开。
林双阳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显然不满足于仅仅通过监控欣赏。
想要面对面,近距离地品味游夏绝望的狼狈姿态。
林双阳慢悠悠地踱步进来,走到椅子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被牢牢锁住的游夏,脸上挂着惋惜又得意的微笑。
“当初你扬言要杀了我的时候,没想过你会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吧。”
“嗯?”他弯下腰,凑近一些,确保自己的每个字都能清晰地钻进游夏的耳朵,“我亲爱的好哥哥。”
游夏缓慢转动眼珠。
视线聚焦在林双阳那张令人作呕的脸上。
就在这一瞬间。
僵硬的雕像重新活了过来。
一声极轻极淡的嗤笑从游夏喉咙深处溢出来。
林双阳甚至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只觉眼前一花,脖颈上猛地一凉。
一圈铁链死死的缠了上来。
游夏的右手挣脱了束缚,五指如铁钳般攥着铁链的另一端,狠狠绞紧。
两人之间的距离被拉到极致,游夏的鼻尖几乎碰到林双阳因惊骇而扭曲的脸。
冰冷的吐息贴近他的耳侧,带着某种疯癫的决绝。
“现在也不晚。”
刺耳的警报瞬间撕裂了狭小禁闭室内凝固的死寂。
红光从墙角高处闪烁。
“病人出现极端暴力与恶意伤人行为!!!”
“危险等级:极高。”
“根据应急处理条例第三条,允许在场医护人员立即使用强制镇静措施!!”
“重复,允许立即注射指定药物!!”
那所谓“指定药物”,游夏知道。
一种透明粘稠的药剂,注入血管后,会迅速冻结全身,强迫身体陷入深度睡眠。
长期使用的后果,病历上隐晦地写着“可能导致认知功能不可逆损伤”。
通俗点说,就是会慢慢变成一个浑浑噩噩任人摆布的傻子。
游夏扼住铁链的手指关节绷得发白,对警报的内容没有任何反应。
因为这早已不是他被注射的第一次。
禁闭室厚重的门被猛地推开,全副武装的男护士举着针管走进来。
针尖反射出寒光,混合着药物注入血管后带来的冰冷与空虚感,早已成为烙在游夏神经深处的噩梦。
逃……
他要逃出去!
三号游夏猛然睁开双眼。
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中急剧收缩,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喘着气。
全身冷汗淋漓,病号服都被浸透了。
三号游夏的眼神有些恍然。
刚才的是梦……
不,是记忆。
窗外的天色并未暗下多少,在药物的作用下,他应该只睡了不到一个小时。
仅存的一点阳光从窗户缝隙处溜进来,光线中有细小的尘埃飞舞,洒在床上的时候留下温暖的碎金色。
三号游夏怔怔地盯着那束光。
再过一个半个小时,太阳下山,光芒就会消失。
他其实很希望这份暖意多留一会。
因为那股冰冷的恨意与窒息感在他身上缠绕了太久太久。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想法,碎金色暖阳带来了不可思议的变化。
一朵小花颤颤巍巍的开了出来,花瓣绽放之际仿佛是一个信号,更多的小花纷纷在那束阳光照耀的范围内跳跃着出现。
三号游夏以为自己又出现了幻觉。
他用力闭上眼睛,再睁开。
花朵依然存在。 甚至因为他的注视,开得更加舒展。
“和你说再多也不如直接展示一次来得实在。”二号游夏语气淡淡的装逼:“我的神力恢复了。”
原因是什么暂且未知。
但拥有神力的游夏已经不再是之前可以任意被捏扁搓圆的笼中鸟
三号游夏缓缓地,迟疑地伸出手,指尖探入那片金色的光斑与悬浮的花丛中。
他手中拢住了一朵小花,娇嫩的花瓣在指腹下轻轻颤抖,传来一种无比真实的,微凉而柔滑的触感。
是真的。
所谓的神明,真的在他在最绝望的梦境之后,悄然降临。
“我需要利用这点恢复的力量,出去探查一下,”二号游夏迅速规划着,“摸清这个副本里的规则或者……”
没等他说完,三号游夏就直接打断了他。
“带我出去。”
这一次,不再是意识深处无声的交流。
这具身体,张开了嘴,用嘶哑但异常清晰的两个字:“求你。”
二号游夏颇为耐心的解释了一句:“我之前说过的,没有找到规则之前,贸然离开精神病院,最后的结果只能是你的意识被吞噬,而这具身体里迎来一个新的游夏。”
三号游夏完全不听,嘴唇机械地开合,吐出执拗如铁钉的字眼,一遍又一遍:“我要出去,杀了他们。”
出去。
离开这里。
似乎对于每一个游夏来说,离开这座精神病院都成了他们的执念。
但三号游夏目前的状态明显有些不对劲。
“游夏。”二号游夏直接喊出了那个名字,带着某种冷酷的意味:“你想杀谁?”
三号游夏声音很轻,却字字浸着毒汁:“他们……”
“将我关进这座精神病院的人。”
“害死我母亲的人。”
一根根密集的红血丝充斥着眼眶,压抑了太久仇恨挣扎着从理智的笼子里钻出来。
“我要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二号游夏从未有过如此激烈的情绪。
他甚至也不可避免的受到了影响。
柔弱的花朵极致绽放后凋落下来,唯有浅淡的香气在空中飘浮,钻入鼻尖中顺着肺腑下流。
涌动的恨意被轻轻放缓。
二号游夏想,他早该明白过来的。
从一号游夏所说的那些捕捉不到的记忆,到三号游夏虚无缥缈的梦境,这一切都被无形的丝线连着。
于是夹在中间,充作连接桥梁的二号游夏问出了那个早就知道答案的问题:“你想怎么做?”
三号游夏嘴角微弯,笑容弧度不甚明显,因极致的恨意与即将得偿所愿的癫狂扭曲出一种残酷来。
“火。”
“我要点一场大火,把他们全部烧死。”
一如他那被送入火葬场的母亲般。
只有熊熊大火将那两人的性命彻底吞噬,游夏的仇恨才会随之堙灭。
“好。”二号游夏夏没有丝毫犹豫,沉稳应下:“我帮你。”
怪谈游戏带来的神力可以影响无处不在的监控摄像头,可以避开门外的护工,可以穿透墙壁,以不可思议的力量凭空从精神病院消失。
游夏再出现时,已经到了一处别墅外面。
他手里抱着一桶汽油,还有用于点火的道具卡。
“其实你不用油也没事,反正这张道具卡可以直接将一切都烧成渣。”二号游夏开口,声音带着一种漠然的调侃。
三号游夏直勾勾地凝视着前方的别墅。
透过窗户可以看到里头正在举办一场盛大的宴会,人影交错,来往热闹。
他咧开嘴,轻笑一声,那笑声依旧带着神经质的颤抖:“总要找个掩饰的由头。”
“一场意外的火灾,总比无法解释的诡异自燃,更不容易暴露吧。”
宴会,正逐渐推向高潮。
别墅富丽堂皇的主厅内,游夏那名义上的父亲林严站在小型演讲台上,准备向满堂宾客宣告一个重要决定。
“众所周知,我的长子游夏,因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一直在接受封闭治疗。我们竭尽全力,奈何天不遂人愿……”
“医院那边传来了坏消息,小夏,去世了。”林严哀痛的垂下头。
林双阳适时上前一步,站在父亲身侧,脸上努力维持着得体的哀戚。
林严揽住儿子的肩膀,面向宾客,声音提高了些,充满了虚伪的感怀:“至于那些遗产,我不会沾染分毫,全部都会交给双阳。”
“双阳小夏的弟弟,虽然年轻,但沉稳懂事,我相信,他一定能妥善管理好这份遗产,不负他母亲在天之灵。阿瑛……想必也愿意看到这一幕吧。”
无耻至极。
窗外的阴影里,游夏缓缓拧开了汽油桶的盖子。
没有被人注意到地方,一点微弱的红色火花,毫无征兆地爆开。
紧接着,灼热的火光从四面八方升腾出来。
几乎只是一瞬间,火光贪婪地蔓延,织成一张迅速收拢的灼热巨网。
宾客们先是慌乱,而后惊恐,尖叫哭喊怒骂,无头苍蝇似的乱窜推搡着。
林家父子自然也不例外。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虚伪的表演和即将到手的财富。
他们疯狂地涌向任何可能逃出生天的出口。
但诡异的是,明明火不算大,明明那些宾客都能跑出去,偏偏他们两个被困在了别墅里。
每当他们快要接近一扇门或一扇窗,那里的火焰就会“恰到好处”地猛然蹿高,形成一道火墙。
“怎么回事?!门!门打不开!” 林双阳徒劳地撞击着那扇厚重的红木大门,门把手烫得他惨叫着缩回手,掌心瞬间起了水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