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正月,年味彻底淡去。桐花巷的生活节奏重新被上班、上学、做生意的日常所取代。冰雪消融,墙角背阴处还残留着些许残冰,但风已不再刺骨,隐隐带来了些许暖意。
陈家的事情渐渐平息,但那份小心翼翼的氛围仍在。邻居们依旧默契地帮衬着,吴钢铁的身体在慢慢恢复,只是笑容少了很多,那个不能见光的孩子被小心翼翼地藏在后院最里屋,像一株不见阳光的幼苗。生活仿佛回到了正轨,但各自心底的波澜并未完全平息。
田红星心里一直憋着一股气。儿子尤亮自打被蔡金妮拒绝并甩了一巴掌后,整个人更加沉闷寡言,除了在糕点店干活,就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田红星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对蔡金妮乃至整个蔡家的怨气也更重了。她下定决心,必须赶紧给儿子找个比蔡金妮强百倍的媳妇,好好出口恶气,也让儿子重新振作起来。
晚上,她和丈夫尤长贵商量。尤长贵是个没什么主见的闷葫芦,一切都听妻子的。“亮子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是该说门亲事了。你看找谁帮忙合适?”
田红星早就想好了:“我大姐!还有我嫂子!大姐夫是机械厂领导,认识的人多,层次也高。嫂子她……虽说嘴碎了点,但好歹也算是个媒婆,认识的人杂,路子广。双管齐下,准能给我家亮子找个好的!”
尤长贵点点头:“行,你看着办吧。”
于是,二月初六这天,田红星特意换了身体面的衣服,提了盒店里最好的糕点,去了城北的机械厂家属院找她大姐田红旗。
田红旗家住在筒子楼里,条件比桐花巷好不少。她丈夫古仁是机械厂二车间的主任,手里有点小权力。家里一儿一女:儿子古爱东,二十三岁,托关系在花城县粮食局谋了个科员的职位,算是端上了铁饭碗;女儿古茜茜,十九岁,更是了不得,考上了省城的医科大学,是大一学生,是全家乃至整个家属院的骄傲。
田红旗见到妹妹来,还算热情。田红星说明来意,唉声叹气地把尤亮被“没眼光的卖菜丫头”拒绝、如今消沉不振的情况说了(自然略去了尤亮动手动脚被打的细节),恳求大姐一定要帮外甥找个好对象。
田红旗听着,脸上露出几分优越感和对妹妹家遭遇的同情:“红星啊,不是我说你,早就该给亮子找个正经姑娘了。那街面上的丫头,能有什么好?我们爱东,当初我就说,必须找机关单位或者老师、护士,这才配得上。你放心,大姐帮你留意着,厂里新分来的女技术员、办公室的干事,我都帮你问问。”
田红旗的话让田红星心里踏实了不少。接着,田红旗又当着田红星的面,给她们兄弟田红军的妻子刁春花打了个电话,让她也过来一趟。
刁春花住在县城另一头的运输站家属区,丈夫田红军是长途司机,常不在家。她自己没正式工作,平时除了做家务,就爱东家长西家短地打听事儿,偶尔也帮人说个媒,赚点谢媒礼,算是个业余媒婆。她儿子田羽,二十二岁,和他爸一样,也是个跑长途的司机,性格大大咧咧。
没过多久,刁春花就赶来了。她一进门,嗓门就亮开了:“哎呦,红星来了!可是为了亮子的事?”消息灵通的她显然已经听说了些风声。
田红星又把情况说了一遍,这次添油加醋,把蔡金妮说得更加不堪。
刁春花拍着大腿:“我就说那蔡家丫头不是个安分的!眼皮子浅!亮子多好的小伙子,她居然看不上?活该她卖一辈子菜!红星你放心,包在嫂子身上!我手里头正好有几个姑娘,条件都不错!东街布店老板的女儿,西关小学代课的老师,还有人民医院刚来的一个小护士……回头我就去探探口风!”
田红旗在一旁端着茶杯,慢条斯理地补充:“条件嘛,还是要挑一挑。家庭出身、工作单位、本人品貌,都得过得去。最好是有正式工作的,以后也能帮衬亮子。像我们茜茜那样的肯定不行,大学生将来是要留省城的,但至少也得是爱东对象那样的,稳当。”
三个女人坐在沙发上,开始热烈地讨论起来,分析着各自掌握的资源,比较着各家姑娘的条件,仿佛不是在说亲,而是在进行一场重要的人才遴选。
田红星看着大姐和嫂子如此卖力,心里终于舒坦了不少,仿佛已经看到了一个比蔡金妮强百倍、千倍的儿媳妇进了尤家的门,彻底扬眉吐气的那一天。她仿佛已经看到蔡金妮后悔莫及的样子。
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客厅,落在那些精致的糕点盒上。田家姐妹和妯娌的议亲会议,在一种混合着势利、算计、以及为自家孩子争口气的复杂情绪中,持续了整整一个下午。而远在桐花巷的尤亮,对此一无所知,依旧在他的房间里,对着墙壁发呆。他的命运,似乎就在这家长里短的议论中,被悄然推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