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次舍友门口的争执之后,王美心里的疑窦如同藤蔓般疯长,再也无法轻易消除。虽然范建国事后又放低姿态,温言软语地把她哄好了,反复强调只是家庭矛盾心烦,并保证等时机成熟一定带她回家,但王美敏锐地感觉到,那笑容背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敷衍和焦躁。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轻易被甜言蜜语迷惑,开始更加执着地、甚至带着点赌气意味地,频繁提起去见家长的事。而范建国的回避也变得越来越明显,从最初的拖延找借口,到后来几乎一提起就脸色不愉,甚至几次忍不住发了小火,虽然很快又道歉,但那瞬间的烦躁是真实的。
更让王美感到别扭的是,范建国最近开始对她的穿着打扮指手画脚起来。他总说白色清爽干净,几次三番暗示甚至明示她多穿白色衣服。王美其实更喜欢鲜亮一点的颜色,觉得白色太素净,但拗不过他的坚持,还是买了两件白色的确良衬衫。
更过分的是,他还拉着她去理发店,非要她剪掉留了多年的长辫子,换成一个时兴的、俏皮的短发发型。王美对着镜子看着陌生的自己,心里很不喜欢,觉得这发型显得自己有点轻佻。可范建国却眼睛发亮,连声夸赞:“漂亮!真是太漂亮了!美美,你这样特别好看!”
他的赞美听起来无比真诚,甚至带着一种近乎痴迷的热切,却让王美心里更加不是滋味。她隐隐觉得,他喜欢的似乎不是真实的她,而是某个按照他意愿塑造出来的形象。这种被摆布的感觉,让她心里憋闷又纠结,那份不安感与日俱增。
四月初的一个晚上,范建国送王美回到桐花巷口。两人之间似乎因为之前的一点小口角,气氛有些微妙的沉闷。
“早点休息。”范建国揉了揉她的头发,语气如常的温和,但眼神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心不在焉。
“嗯,你回去也早点睡。”王美点点头,转身进了巷子。
走到家门口,她下意识地把手伸进口袋,忽然摸到一个冰凉坚硬的东西——是范建国那支几乎从不离身的黑色钢笔!估计是刚才拉扯间不小心从他那中山装上衣口袋滑落到她兜里的。
王美捏着那支笔,想起他对这支笔的爱惜,怕他晚上写材料要用,便决定给他送回去。他应该还没走远,或许刚走到巷口。
她转身快步追出去。果然,看到范建国的身影刚走出巷子,但没有朝向厂区宿舍的方向,而是拐向了另一边。那边有几家小饭馆,是工友们常聚餐的地方。
王美心里有点疑惑,悄悄跟了上去。只见范建国果然进了一家叫“红星炒肝”的小饭馆,里面已经坐了好几个人,都是他技术科的舍友和相熟的同事。
王美本想直接进去把笔给他,但走到窗边,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喧闹的劝酒声和笑声,她鬼使神差地停住了脚步,躲在了窗外的阴影里。
酒过三巡,里面的话题不知怎么扯到了结婚上。有人起哄问范建国:“范工,啥时候喝你和王美的喜酒啊?咱们科可就你没着落了!”
范建国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醉意,比平时高亢也随意了很多:“急什么……结婚……不就那么回事嘛……”
另一个声音笑道:“你小子可以啊,王美那姑娘不错,又文静又体贴,对你可是一心一意。”
接下来范建国的一句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尖刀,瞬间刺穿了王美的耳膜,直插心脏!
只听他嗤笑一声,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轻蔑和自嘲,大着舌头说:“一心一意?呵……你们懂什么……我心里头……早就有人了……梅梅……我的梅梅……那才是我真想娶的人……可惜啊……她家看不上我……嫁别人了……”
饭桌上瞬间安静了一下,有人试图打圆场:“咳,都过去的事了……”
“过不去!”范建国猛地拔高声音,带着哭腔似的,“老子这辈子都过不去!要不是……要不是王美她……她侧脸有那么几分像我的梅梅……笑起来也……也有点那个意思……老子能看上她一个面馆丫头?……娶谁不是娶?……将就着过呗……”
哐当!窗外似乎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人不小心碰到了什么东西。
饭馆里有人警觉地问:“什么声音?”
范建国醉眼朦胧地朝窗外看了一眼,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嘟囔了一句:“野猫吧……来!喝酒!”
窗外,王美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脸色惨白如纸。眼泪汹涌而出,却发不出一点声音。那支冰冷的钢笔还紧紧攥在她手里,硌得她生疼。
原来如此。
原来所有的回避,所有的不肯见家长,所有的让她穿白衣服、剪短发……一切都有了解释。
她只是一个可悲的替代品,一个因为他求而不得的白月光而被迫改变自己、被肆意摆布的影子!
他夸她“漂亮极了”的时候,看的根本不是她,而是透过她在看另一个女人!
巨大的羞辱、心痛和愤怒瞬间将她淹没。她踉跄着后退几步,几乎站立不稳,最终转身,像逃离噩梦一样,疯狂地跑回了桐花巷,冲进自己的家门,将外面所有的喧闹和那个残忍的真相,彻底隔绝。
那支冰冷的钢笔,被她死死攥在手心,仿佛攥着一把捅穿她所有爱情幻想的利刃。这一夜,桐花巷的春寒,似乎格外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