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美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家走,心里像是堵了一团湿棉花,又闷又难受。相亲近乎羞辱的经历还在脑海里翻滚,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父亲那张写满了期盼和不满的脸。她甚至能预见到,只要她一进门,不等她开口,父亲劈头盖脸的责问就会落下来。
果然,她刚踏进老王面馆的后门,正在收拾桌椅的王兴就抬起头,眉头紧锁:“回来了?见着包会计了?人家条件多好,供销社的正式工,城里户口,你这次可别再挑三拣四……”
王美张了张嘴,想解释那包会计是何等奇葩,想说自己心里的委屈和愤怒。
可王兴根本没给她机会,见她神色不对,语气立刻变得尖锐起来:“怎么?又没成?王美!你是不是压根就没认真对待?你是不是就存心跟我作对,不想好好找对象结婚?!”
“爸!你知不知道他们都……”王美试图辩解。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王兴猛地打断她,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手里的抹布被他攥得紧紧的,“我就知道你挑!这个不行那个不行!你以为你自己是天仙?人家马来顺是二婚带孩,可人家是正式工人!苗会军是粗鲁点,可人家身体好,能挣钱!包会计多好的条件,你还看不上?你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啊?!”
钱来娣从厨房里闻声出来,看着女儿通红的眼圈和丈夫铁青的脸,急忙上前拉架:“哎呀,老王你少说两句!美美,先进屋歇歇……”
“歇什么歇!她就是被你惯坏了!”王兴正在气头上,口不择言,“二十四五的老姑娘了,心气还那么高!再这么挑下去,我看你一辈子嫁不出去!我们老王家的脸都要被你丢尽了!”
“丢脸?”王美的心像是被狠狠剜了一下,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她看着父亲那陌生而固执的脸,所有委屈、愤怒和无力感交织在一起,让她再也无法待在这个令人窒息的空间里。她猛地转身,推开后门,冲进了暮色渐沉的巷子里。
“美美!”钱来娣焦急地喊了一声,想要追出去。
“别管她!让她跑!有本事别回来!”王兴在后面怒吼道。
王美漫无目的地跑着,冰冷的寒风刮在脸上,和滚烫的泪水混在一起。她不想回家,不想面对父亲,也不想听任何人的劝慰。她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安静地待一会儿。
不知不觉,她跑到了巷子口那片小小的桐花公园。冬天里,桐花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在灰蓝色的天幕下伸展着。公园里没什么人,只有几个小孩子的身影在假山和石凳间穿梭嬉闹。
是巷子里的那帮小萝卜头。已经上二年级、俨然成了孩子头的李定豪,正带着他那五岁的弟弟李定杰、六岁的妹妹李定伟,还有同样上二年级的孟行舟(糖水铺孟婆婆的孙子),扎着两个小揪揪的朱珠(肉铺朱大顺的小女儿),以及刚五岁多、跑起来还有些蹒跚的陈涛(理发店老陈头的孙女)在玩捉迷藏。
王美没心思理会他们,找了个背风的石凳坐下,把脸埋在臂弯里,肩膀微微抽动。
孩子们的嬉闹声渐渐小了。最先发现她的是心思细腻的孟行舟,他拉了拉正数数的李定豪的衣角,指了指石凳那边。
李定豪停下游戏,带着一群小豆丁,呼啦啦地围了过来。几个孩子看着平时总是笑眯眯给他们糖吃、讲故事的王美大姐姐,此刻却红着眼睛,独自伤心,都有些不知所措。
“美美姐姐,你怎么哭了?”年纪最小的李春仙,眨巴着大眼睛,奶声奶气地问,小手还试探性地拉了拉王美的衣角。
王美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着眼前这一张张稚嫩而关切的小脸,心里一酸,眼泪掉得更凶了。
“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朱珠叉着腰,小脸上满是义愤,“告诉我爹去!我爹有杀猪刀!”
这话让王美哭笑不得,情绪反而缓和了一些。
李定豪像个小大人似的,皱着眉头,递过来一张皱巴巴但干净的手帕(大概是孟婆婆给他备着的):“美美姐,擦擦。我娘说,哭不能解决问题。”
孟行舟没说话,只是安静地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用漂亮糖纸包着的水果硬糖,塞到王美手里。这是他奶奶做的,他平时都舍不得吃。
李定伟和李定杰也学着他哥的样子,笨拙地安慰:“姐姐别哭。”“我们陪你玩捉迷藏吧?”
陈涛则依偎到王美腿边,仰着小脸,软软地说:“姐姐,笑笑,好看。”
孩子们纯真而笨拙的关心,像一股暖流,缓缓注入王美冰凉的心里。他们不懂成年世界的复杂,不懂相亲的尴尬,不懂父女间的冲突,他们只是单纯地不希望喜欢的大姐姐难过。
王美接过孟行舟的糖,摸了摸李定豪的头,又捏了捏陈涛的小脸,声音还带着鼻音,却终于有了一丝笑意:“姐姐没事……就是,就是被风迷了眼睛。”
“那我们现在不怕风了!”李定豪挺起小胸脯,“我们保护你!”
“对!保护美美姐姐!”其他孩子也纷纷附和。
看着这一张张天真无邪、充满活力的脸庞,王美心中的郁结仿佛被这童稚的温暖驱散了不少。她深吸一口气,将那颗水果糖剥开,放进嘴里。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化开,虽然无法解决现实的困境,却给了她一丝继续走下去的勇气。至少,在这条她从小长大的桐花巷里,还有这些单纯的牵挂和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