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连接廊桥,机舱内那股混合着皮革、消毒水和循环空气的独特气味扑面而来。
这本该是旅途开始的信号,但对于张陵三人而言,却像是踏入角斗场的铁门。
上了飞机,张陵并没有立刻回到自己的座位。
他先是安顿好林雅雅,然后径直穿过过道,来到了赵乾明的座位旁。
赵乾明比他们先登机,此刻正襟危坐,脸色紧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有什么发现吗?”张陵压低声音。
赵乾明紧张地咽了口唾沫,视线飞快地朝机舱中后部瞥了一眼,然后凑到张陵耳边:
“有!我一上来就注意到了。25排,d座和E座,坐着两个阿拉伯人。穿着白色的长袍,头上裹着头巾,身边放着一个黑色的帆布挎包。他们从上飞机开始就没说过一句话,眼神……眼神很奇怪,一直在扫视其他乘客。”
阿拉伯人?
挎包?
张陵的心猛地一沉。
这几乎是所有空难电影里的标准配置。
难道这一次,死神的剧本从“意外”变成了“人为”?
这可比机械故障麻烦多了。
他顺着赵乾明的视线望去,果然看到了那两个目标。
他们确实很扎眼,在满满一飞机的东方面孔中,如同白纸上的两点墨迹。
他们的神情严肃,坐姿笔挺,不与任何人交流,自成一个独立的气场。
这个发现让张陵高度警惕。
他回到自己的座位,林雅雅正好奇地打量着机舱内的陈设,眼神里有对未知旅途的期待,也有藏不住的紧张。
“怎么了?你的脸色不太好。”
“没什么,发现了一点小麻烦。”
张陵坐下,扣好安全带。
他看着邻座的女孩,经历了刚才的一切,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经发生了一种微妙的转变,从陌生人,变成了生死与共的战友。
“林雅雅,”
张陵忽然笑了笑,试图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我再问你个假设性问题。如果轮回,我们变成了陌生人,你失忆了,忘了今天发生的一切。我该用哪一句话,才能让你最快地相信我?”
闻言,林雅雅先是一愣,似乎是真的有在认真思考。
她低下头,她的瞳孔忽地收缩了一下,似乎被这个问题触动了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
半晌,就在张陵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她用一种近乎呢喃的声音,轻声说道:
“那……你就直接喊我‘小虫’吧。”
“小虫?”
“嗯……”
“这是我姥姥给我起的小名。她说我小时候体弱多病,像只小虫子一样,但生命力又很顽强。这个小名,只有她一个人喊过。她去世后,就再也没人知道了。”
张陵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他默默记下了这个昵称。
既然选择了登机,就绝不能坐以待毙。
他回想起前两次空难的细节:
飞机都是在起飞不久后,发生爆炸或解体。
而第二次换飞机后,更是连起飞流程都没走完。
这说明,致命的“扳机”,很可能是在乘客登机后,到飞机进入平流层之前的这段时间里被触发的。
他开始飞速思考导致飞机紧急返航或出现致命故障的几种可能原因:
天气突变?飞鸟撞击?乘客突发疾病?还是……机组人员的问题?
不,现在最可疑的,还是那两个阿拉伯人。
这个潜在的威胁必须立刻排除。
他解开安全带,再次起身,拉了一下旁边还在胡思乱想的赵乾明:
“走,跟我去找个人。”
“找谁?”
“一个能帮我们解决麻烦的人。”
……
王占军的世界总是带着一层灰蒙蒙的滤镜。
战场上的硝烟、尘土和同袍的鲜血,早已浸入了他的骨髓。
九死一生的经历,让他习惯了沉默,习惯了用行动代替语言。
这次回家,是他退役后的第一次,也是他五年来第一次能见到日思夜想的妻儿。
他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那张全家福,照片上,妻子笑靥如花,儿子骑在他的脖子上,咯咯地笑着。
他手边的退役军人纪念袋里,装着他用命换来的二等功勋章,他想亲手挂在儿子的胸前,告诉他。
爸爸不走了,爸爸回来了。
忽地,他察觉到有人向他走来,一个年轻人,还有一个看起来精神有点不正常的男人。
他以为他们是想换座位,想离家人朋友更近一些,这种事在飞机上很常见。
他正准备开口。
“王占军同志,你好。”为首的年轻人站定在他面前。
王占军擦拭相框的手,停住了。
他的眼睛,死死地锁定了张陵,让张陵有一刻感觉被某种猛禽盯上了。
他没有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因为军人的警惕性告诉他,这个问题本身就暴露了信息。
等他人露出手脚,无疑是更好的应对方式。
“我们不是敌人。”张陵深吸了一口气,坦然地迎着他的目光,低声道:“我叫张陵,一个普通的准大学生。但我需要你的帮助,一件可能关系到我们全飞机人生死的大事。”
他知道,对付王占军这样的军人,任何花里胡哨的言辞都是多余的。
“什么事先说?”王占军的声音沙哑低沉,像两块石头在摩擦。
一旁的赵乾明已经急不可耐,正要将他那套“我做了预知梦,飞机要炸了”的说辞吐出来,却被张陵抬手拦住了。
张陵知道,跟一个唯物主义的铁血军人说这些,等于自曝精神病。
张陵没有急着说话,他的视线从王占军擦拭的相框上移开,落在他腿上那个朴素的退役军人纪念袋上。
“你这次回来,是为了见你的妻子,还有儿子小军,对吧?”
王占军擦拭相框的动作,猛然顿住。
他抬起头,眼神锐利如刀,死死地盯在张陵脸上。
那不是疑问,而是警告。
“你包里的那枚二等功勋章,是想亲手给他戴上,不是让他将来在你的灵位前看到它。”
张陵无视了那股迫人的气势,继续平静地陈述。
一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王占军的心防上。
他身上那股久经沙场凝练出的杀气,几乎是本能地涌动了一下,但又被他强行压回去。
他审视着眼前的年轻人,对方的眼神坦荡,没有戏谑,没有恶意,只有平静如水。
直觉告诉他,这个年轻小伙,很不简单。
赵乾明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感觉空气都快凝固了。
良久,王占军小心翼翼地将全家福收好,放回了纪念袋里。
这个动作,代表了他的选择。
“说吧,什么事。”他沉声问道,声音里已再无半分怀疑。
“25排,d座和E座,两个人。”张陵言简意赅,将他和赵乾明的发现和盘托出。
王占军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扫向机舱后方。
只一眼,他的眉头便皱。
这是在中国还好,若是在国外,他第一反应一定是种族歧视。
“简单验证是吧,我去处理。”王占军没有丝毫犹豫,立刻站起身。
军人的天职,就是保护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
“等等,”张陵拉住了他,“你一个人去,目标太大,容易打草惊蛇。我们需要一个更稳妥的办法。”
他看向不远处正在给乘客分发毛毯的乘务员。
“找乘务长,利用她的身份,去进行试探。”
王占军点了点头,认可了这个方案。
他迈开沉稳的步伐,走向了机舱服务区。
池清澜,乌黑的长发在脑后盘成一个优雅的发髻,露出一截雪白修长的玉颈。
五官精致,但眉宇间却带着一抹挥之不去的忧虑,似乎有什么心事。
正准备出去时,见到王占军朝她迎面走来。
“您好,先生,请问有什么能帮助您?”
王占军没有废话,低声向她出示了自己的退役军人证件和立功勋章,并简要说明了情况。
池清澜的脸色瞬间变得严肃。
她望了一眼张陵和赵乾明,见两人不停点头,又将目光投向那两个阿拉伯人,眼中的忧虑更深。
任何安全隐患,在万米高空都会被无限放大。
作为本次航班的乘务长,她深知自己的责任。
“我明白了。”
她点了点头,脸上恢复了职业化的冷静,“交给我来处理。”
她深吸一口气,推着服务车,脸上挂着标准而亲切的微笑,缓缓走向了25排。
张陵、赵乾明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两位先生,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池清澜的声音温柔而有礼,“根据航空安全规定,为了防止在起飞和降落时发生意外,所有较大的手提行李都需要放置在头顶的行李架上。我看您的这个挎包有点大,为了安全起见,可以让我帮您放上去吗?”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履行了职责,又没有表现出任何针对性。
张陵死死地盯着那两人。
如果他们拒绝,或者有任何过激反应,那就证明他们的包里一定有问题。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
其中一名阿拉伯男子抬起头,居然露出了一个友善的笑容,用一口流利的英语说道:
“哦,当然,当然!抱歉,这是我们的疏忽。”
说着,他主动将那个黑色的帆布挎包提了起来,递给池清澜。
另一名男子也微笑着点了点头。他们的态度配合得不能再配合,甚至还带着一丝歉意。
池清澜接过挎包,入手的感觉先是让她心里咯噔一下。
很沉,像是……装满了书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她保持着微笑,不动声色将挎包放进头顶的行李架,装作整理一番,然后又礼貌地说了几句,才推着车离开。
回到王占军身边,池清澜摇了摇头,低声说:
“包很重,但没有摸到任何可疑的金属硬物。他们的态度也很正常,不像是心虚的样子。”
两人同时沉默了。
王占军,目光看向张陵和赵乾明,摇了摇头。
那两个人居然没问题?!
张陵的眉头锁得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