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她才沙哑地开口:“你的推断……道理上,没有错处。”
张陵心中燃起一丝希望。
但韩清的下一句话,却将这丝希望彻底浇灭。
“但是现在已经晚了。”
“证据呢?张陵,没有实证,这一切,都只是你的揣测。”
“而宋明义,他是基地的英雄,是十几年前就率队在一线收容异常物的功臣。”
“他是所有人心中的楷模,是目前基地最受欢迎的人。我拿什么去指控他?用你的‘揣测’吗?”
她的话语里,充满无力感。
她甚至上前一步,试图用一种更“温和”的方式来动摇张陵。
“我知道,林雅雅的死对你打击很大。你有没有想过,会不会是‘祂’的影响,让你过于紧张,甚至产生了一些……偏执的幻觉?”
“你看到的,听到的,会不会都是‘祂’想让你看到和听到的?为的,就是扰乱你的判断,让我们内部产生猜忌和混乱?”
她试图用“死神”这个共同的敌人,来解释眼前的一切,来将张陵拉回到“正常”的轨道上。
张陵看着她那张写满疲惫与挣扎的脸,忽然就明白了。
她不是不信。
她是……不敢信,也不能信。
推倒宋明义,就等于推倒707过去十几年的功绩,等于承认整个基地的藩篱洞开,等于承认她自己用人不明。
这个责任,她承担不起,甚至可能牵连到更高层。
所以,她选择用“规则”和“证据”作为壁垒,将自己护起来。
在“稳定”面前,真相和正义,是可以被牺牲的。
想通了这一点,张陵忽然笑了。
那是一种如释重负般的,无比飒然的笑。
“我明白了。”
他看着韩清,眼神里再没有了先前的锐利和期盼,只剩下一种平静的疏离。
“您多保重。”
他没有再争辩一个字,转身,干脆利落地离开。
韩清看着他决绝的背影,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化为一声长而无力的叹息。
她颓然地坐倒在椅子上,扪心自问。
我这样做,对这个年轻人,真的……公平吗?
……
走在基地长长的、空旷的走廊里,张陵脸上的笑意未减,仿佛卸下了一副无形的枷锁。
阳光从高窗射入,在他身前投下一道笔直的光路。
他没有回自己的住处,而是脚步一转,走向医疗区。
推开重症监护室的门,一股浓重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
病床上,王占军静静地躺着,双眼无神地望着惨白的天花板。
他右边的袖管空空荡荡,曾经那个钢铁般的男人,如今像一截被抽干了水分的枯木。
听到开门声,王占军的眼珠迟钝地转了转,看到是张陵,嘴唇嗫嚅了一下,却没发出声音。
“感觉怎么样?”
张陵拉了张椅子坐下,语气平静。
“死不了。”王占军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但也……活不了了。”
他空洞的眼神里,映出张陵的身影。
“没用的……”
他忽然低声说,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张陵说,“小兄弟,别挣扎了,没用的。我们……我们或许就该死了的。”
张陵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想起了王占军曾经在战场九死一生的传奇,想起了他在高架桥上砸开车窗救出所有人的悍勇,想起了他在别墅里彻夜不眠守护众人的身影。
就是这样一个铁打的汉子,如今却连眼神里都找不出一丝光。
未知他人苦,莫笑他人愁。
但他知晓,王占军这副样子,是看不见未来了。
张陵轻握了一下他的手,随即起身。
“老王,好好养伤。”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病房,没有再回头。
……
接下来的两天,他将自己关在房间里。
表面上,他是在沉浸于失去韩清这个“靠山”的沮丧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实际上,他的大脑,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
【过目不忘】的能力,让他清晰地回忆起基地内部所有公开的建筑图纸、安防布局、巡逻路线。
宋明义的住所,一栋独立的二层小楼,在模型中被他用红点清晰地标注出来。
然后,开始推演模拟。
“方案A:伪装成维修工,从正门进入。可能性:身份验证失败,在门口被安保人员拦截,行动失败。”
“方案b:利用夜色掩护,从楼顶天窗潜入。可能性:楼顶装有红外感应和微波震动双重警报,在接触天窗前触发警报,三分钟内快速反应部队赶到,被包围。行动失败。”
“方案c:……”
一次又一次的模拟,一次又一次的失败。
张陵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精神力在高速消耗下,带来了阵阵眩晕。
但他毫不在意,眼神反而愈发明亮。
每一次失败,都意味着排除掉一个错误答案,让他离唯一的正确路径更近一步。
在经历数十次烧脑后,一个完美的方案,终于在他脑中成型。
利用监控光线死角、两组巡逻队换班时仅有的三十秒空窗期、以及中央空调通风系统一个几乎被遗忘的检修漏洞,所串联起来的潜入路径。
整个过程,时间必须精确到秒。
对体能、技巧、时机的把握,要求都达到了非人的地步。
但对张陵来说,这恰恰是为他量身定做的舞台。
暗夜降临。
基地的夜晚,灯火通明,戒备森严。
但在某些不为人知的角落,阴影依旧顽固地存在着。
张陵如同一道融入黑暗的鬼魅,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自己的房间。
【秋蝉未觉】开启。
他的呼吸、心跳、脚步声,乃至他身体散发出的热量,都仿佛被一层无形的薄膜包裹、吸收,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了一体。
他就像一阵风,一片叶,一粒尘埃。
他完美地按照脑中模拟出的路线,行云流水般地穿行在基地的建筑群中。
他从容地走过一个监控探头的下方,探头忠实地记录下了他走过之后,空无一人的地面。
他冷静地在一队巡逻兵的身后不足五米处停下脚步,屏住呼吸,直到他们转过街角,消失不见。
最终,他来到了宋明义那栋独立小楼的后方。
这里是小楼的防御死角,只有一个毫不起眼的,被常青藤遮蔽的通风系统检修口。
张陵熟练地取下栅格,身体如灵蛇般钻了进去。
通风管道内,狭窄、黑暗,充满了灰尘的味道。
他毫不在意,在其中无声地匍匐前进,像一只在自己巢穴中穿行的蜘蛛。
当他从客厅一处隐蔽的通风口滑出,双脚稳稳地落在冰冷的地板上时,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屋内,窗帘紧闭,一片漆黑。
但张陵的眼睛,早已适应了这种黑暗。
他环顾四周。
整个客厅,整洁得过分,甚至可以说是一尘不染。
所有的物品,沙发、茶几、书架,都摆放得如同用尺子量过一般,透着一股不属于人类的、冰冷死板的秩序感。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类似消毒水的味道。
这里不像是一个家,更像是一个……陈列室。
若是常人来看,或许没有什么感觉。
但在知晓宋明义身份后,再回过头看,屋内就像是一个“镜像”在现实世界中,对自己拙劣模仿的样板间。
他调整呼吸,心跳放缓,与黑暗彻底融为一体。
他在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
“咔哒。”
门锁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客厅中,显得格外清晰。
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