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里弥漫着尘土、霉菌和一种陈年腐败物混合的窒息气味。叶知秋蜷缩在角落,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土壁,双手紧紧攥着凌弃留给她的那根黝黑短棍。棍身传来的沉实触感是她此刻唯一的依靠。黑暗中,视觉几乎失效,耳朵便变得异常灵敏。每一丝风声,每一次远处传来的模糊声响,都让她心惊肉跳,仿佛有无形的脚步正在靠近腐朽的地窖盖板。
时间像是凝固的粘稠液体,缓慢地折磨着她的神经。凌弃哥离开多久了?半小时?一小时?她无法准确判断,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最坏的画面:凌弃被埋伏、被围攻、倒在血泊中……就像她小时候见过的那些倒在路边的尸体一样。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她用力咬住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腥甜,用痛感强迫自己冷静。不能慌,凌弃哥让她等着,她就必须等着。她开始默默背诵记忆中那些草药的名字和药性,这是她对抗恐惧的唯一方式:三七止血,白芷生肌,金银花清热……声音低不可闻,在绝对寂静的地窖里,却仿佛是她与这个疯狂世界保持联系的微弱祷文。
就在她几乎要被自己的想象压垮时,头顶上方传来极其轻微、但异常熟悉的“叩、叩、叩”三声敲击。是凌弃哥约定的信号!
叶知秋几乎是弹了起来,摸索着用力推开地窖盖板。暗淡的星光和远处镇子隐约的火光泻入,勾勒出凌弃略显疲惫但依旧警惕的身影。他肩上多了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身上似乎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凌弃哥!”叶知秋的声音带着哭腔,是释然,也是后怕。
“没事了,快上来,我们得马上走。”凌弃的声音低沉而急促,他伸手将叶知秋拉出地窖,迅速将盖板恢复原状,并撒上一些尘土简单掩盖痕迹。“不能留在这里,他们可能会搜回来。”
他言简意赅,将短棍换回自己手中,那把夺来的劣质短刀则递给了叶知秋防身。然后,他背起那个沉重的包袱,拉起叶知秋的手,再次投入灰鼠镇边缘迷宫般的阴影里。
这一次,他们的目标明确——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凌弃选择了一条最为偏僻、几乎被废弃的出镇路径,需要穿过一片连流浪汉都不愿靠近的、半塌的贫民窟和堆积如山的垃圾场。恶臭扑鼻,脚下时常踩到软绵绵、不知是何物的东西,但这里也是最不可能有埋伏的地方。
两人沉默地疾行,只听得见彼此压抑的喘息和脚下偶尔踩碎瓦砾的声响。叶知秋能感觉到凌弃手掌传来的力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她知道,老烟枪那里一定发生了极其可怕的事情。
直到彻底翻过那堵象征性的、早已破败不堪的镇墙,踏入镇外更加荒凉、只有枯草和乱石的原野,被夜晚的冷风一吹,凌弃的脚步才略微放缓。他找到一块背风的巨岩后面,示意叶知秋停下。
“暂时……安全了。”凌弃靠在岩石上,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额头的汗水在冰冷的夜风中迅速变凉。连续的高强度紧张和奔波,即使是以他的体能,也感到了一丝疲惫。
他放下肩上的包袱,开始清点这次的“收获”。叶知秋也凑过来帮忙,当她看到那些沾着些许暗色污渍的食物和药品时,立刻明白了这些东西的来源,脸色白了白,但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将它们分门别类整理好。
食物不多,但省着点够两人支撑四五天。药品虽然普通,却是荒野求生的必需品。那把保养良好的匕首和火绒火石更是优质的资产。旧外套可以给叶知秋御寒,兽皮必要时可以搭建简易庇护所。
“还有这个。”凌弃从怀里掏出了那几枚铜扣徽章和那卷用皮绳捆着的发黄皮纸。徽章暂时看不出所以然,他将其收起。然后,他小心翼翼地解开了皮纸的束缚。
皮纸不大,质地坚韧,显然经过特殊处理,才能在老烟枪那潮湿混乱的帐篷里保存下来。上面是用一种暗褐色的、疑似干涸血液或特殊墨水绘制的图案,线条简洁而古怪。
凌弃就着微弱的星光,和叶知秋一起仔细辨认。皮纸的中央,清晰地画着一条蜿蜒的、象征山脉的锯齿线。在山脉的某个凹陷处,标记着一个醒目的、他们从未见过的符号——像是一只抽象的眼睛,瞳孔的位置却是一个扭曲的漩涡。符号旁边,还有几个极其古老的、几乎难以辨认的字体,凌弃连猜带蒙,觉得有点像“裂隙”或者“凝视”的意思。
而在山脉符号的下方,靠近皮纸边缘的位置,还有另一个相对小一些的标记:三个交错的新月,环绕着一把断矛。这个标记旁边,同样有几个小字,这次凌弃认出来了,那是大陆通用语,虽然写法古旧:“沉寂哨站”。
“地图?”叶知秋轻声问,带着不确定。
“不像完整的地图,”凌弃眉头紧锁,手指点着皮纸上的山脉线和那个“眼睛漩涡”符号,“没有方向,没有比例,只有相对位置。更像是一个……标记点的示意图。这个‘眼睛’符号,是关键。”
他的目光又落到那个“三个新月环绕断矛”的标记和“沉寂哨站”的字样上。“‘沉寂哨站’……我好像听一些老兵提起过,是几十年前、甚至更早时代,帝国建立在边境线上的一系列前哨站之一,后来大多因为兽人威胁加剧或补给困难而被废弃了。这个标记,可能是那个哨站特有的徽记?”
老烟枪为什么会藏着这样一张皮纸?那个“眼睛漩涡”符号,和他怀里的黑木牌有没有关系?“沉寂哨站”又在哪里?这张皮纸,是“影”或者追杀他们的人想要寻找的东西吗?还是老烟枪自己藏起来的、与某些秘密交易相关的线索?
疑问一个接一个地冒出,非但没有带来答案,反而让前路更加迷雾重重。
“凌弃哥,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叶知秋看着凌弃凝重的侧脸,担忧地问。灰鼠镇是回不去了,荒野中危机四伏,他们该去向何方?
凌弃的目光从皮纸上抬起,望向眼前无边的黑暗。冷风吹动他额前散落的黑发,露出下面一双在夜色中依然锐利的眼睛。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皮纸仔细地重新卷好,贴身收藏,比存放那块黑木牌更加小心。
然后,他站起身,将包袱重新背好,短棍握在手中。
“我们不能留在靠近灰鼠镇的地方,天一亮,追杀的人很可能就会出来搜索。”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和果断,“往东走。东边是旧战场和废弃区域,人迹罕至,虽然危险,但同样,追踪我们的人也会更少。”
他看了一眼叶知秋,语气放缓了些:“我们先找个相对安全的地方熬过今晚,天亮后,试着往东边找找看。如果能找到关于‘沉寂哨站’或者这个山脉的线索……”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叶知秋明白他的意思。那张皮纸,现在是他们手中唯一的、可能指向真相(或更大危险)的物件。与其在荒野中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不如沿着这条不知是福是祸的线索走下去。
“好。”叶知秋没有任何犹豫,背起了自己的药篓,里面现在也装了一些分给她的食物和药品。她选择无条件地相信凌弃的判断。
凌弃最后看了一眼灰鼠镇的方向,那个他们挣扎求生多年、最终却以如此惨烈方式逃离的巢穴。然后,他转过身,率先踏入了镇外那片更加广阔、也更加未知的黑暗之中。
叶知秋紧随其后。
夜空下,两个渺小的身影,背负着有限的补给和沉重的秘密,走向东方那片被遗忘的土地。背后的灰鼠镇,火光依旧,喧嚣渐远,仿佛一个正在缓慢愈合的丑陋伤疤。而他们的前路,是更深沉的夜,和隐藏在黎明背后的、未知的命运。
皮纸上的“眼睛”,似乎在黑暗中无声地凝视着他们的背影。而那所谓的“沉寂哨站”,真的只是一片废墟吗?还是有其他的什么东西,在等待着这两个被命运驱赶的年轻人?
夜还很长,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