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人“断牙”支付的丰厚报酬和下达的侦察指令,如同在凌弃和叶知秋本就紧绷的神经上又加了一根弦。山洞里堆积的兽皮、药罐和武器带来短暂心安,却也像无声的锁链,将他们与兽人战帮的命运更紧地捆在一起。然而,真正的风暴征兆,正以远超他们想象的速度和规模,在黑水河两岸疯狂积聚。
连续数个夜晚,凌弃借着浓稠夜色的掩护,将侦查范围推向更危险的边缘。他不再满足于在熟悉的战场废墟间搜寻,而是冒险潜行至黑水河上游的几处关键渡口和支流交汇地带。所见景象,让这个早已习惯与死亡擦肩的荒野生存者,心底也阵阵发寒。
帝国的动静已不再是试探。黑水河北岸的高地上,如同雨后毒菌般冒出了成建制的军营。暗红色镶铁片的制式皮甲在稀疏的火把光下泛着冷硬的光,如林的制式长矛和弩机簇拥着飘扬的苍狼旗,如同一片正在缓慢增殖的、散发着铁锈与汗臭味的暗红潮汐。伐木筑营、挖掘壕沟、修建了望塔的声响日夜不休,带着一种冰冷而高效的秩序感。更令人不安的是,围绕在这些帝国正规军周围,是数量庞大、鱼龙混杂的雇佣兵团。这些亡命之徒穿着五花八门的护甲,佩戴着各种凶戾的徽记,使用奇门兵器,纪律散漫却杀气腾腾。他们像嗅到腐肉味的鬣狗,活跃在帝国方阵的外围和黑水河南岸,砍伐树木修建简易码头,架设浮桥,种种迹象表明,一场大规模的渡河强攻已在弦上。
整个区域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充满了火药味。与之相对,黑石崖方向的兽人“断牙”战帮也如同被惊扰的蜂巢,巡逻队的数量和频率激增,山崖上传来密集的锻造声和重物拖拽的闷响,防御工事在被疯狂加固。山雨欲来,黑云压城。
“这次不是小打小闹了。”一次深夜归来,凌弃指着石板上用木炭粗略勾勒的敌军分布,声音低沉得几乎化入夜色,“帝国是铁了心要趁‘断牙’和‘血矛’两败俱伤,一口吞下黑石崖,把爪子伸进沼泽深处。”
叶知秋看着图上代表帝国和雇佣兵密密麻麻的标记,脸色苍白得吓人,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这么多人马……我们这山洞……就像巨轮脚下的蚁穴……”
“必须再快!”凌弃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眼中是孤注一掷的决绝,“一旦全面开战,这里瞬间就会变成血肉磨盘。我们必须在大战爆发前,囤够足以让我们躲到天荒地老、或者远走高飞的粮食和药品!”
生存,压倒了一切。凌弃彻底调整了策略。夜晚的“捡破烂”行动,目标从武器铠甲急剧转向了一切可以入口的东西。他像一头被冬季寒风逼入绝境的野兽,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和超凡的潜行本能,在每一个没有月亮的深夜,将自己投入危机四伏的黑暗,疯狂搜刮着生命的给养。
夜间的黑水河沿岸已成人间鬼域。帝国巡逻队火把的光晕如同游荡的鬼眼,雇佣兵营地传来的喧嚣、咒骂和偶尔的兵器交击声撕破寂静,密林深处总有不知名生物的窥视感如芒在背。凌弃将身体压到最低,呼吸调节得微不可闻,利用每一处阴影、每一丛灌木、每一具冰冷的尸体作为掩护。他的搜索范围扩大到极限:冒险潜入上游一个被遗弃已久、半塌的村庄地窖,在腐木和碎砖下挖掘可能残存的、耐储存的薯类或发霉的谷粒;在远离人迹的河湾回水处,设置更加隐蔽的刺网和鱼笼,捕捉夜行的鱼类,有时能捞到巴掌大的河虾;他甚至凭借记忆和勇气,深入野兽出没的区域,采集所有经叶知秋辨认可食用的野果、苦涩的块茎和少数几种无毒菌类,每一次采摘都伴随着与潜在猎食者遭遇的风险;最危险的,是靠近那些雇佣兵临时营地的边缘,在散发着馊臭和血腥气的垃圾堆里,快速翻捡他们丢弃的、未完全腐败的干粮碎块、啃剩的骨头,甚至偶尔能找到半袋受潮但尚可食用的豆子。
每一次外出都是在死神镰刀上跳舞。记忆中有几次与死亡擦肩而过:一次险些与一队帝国夜哨在河湾拐角迎头相撞,他紧贴着一具浮肿的尸体泡在冰冷的河水里,直到对方的脚步声和谈话声彻底消失才敢移动,刺骨的寒意几乎冻僵血液;另一次,在设置陷阱时,不慎惊动了一头护崽的沼泽山猫,那畜生绿油油的眼睛在黑暗中亮起,伴随着低吼扑来,凌弃被迫与之在泥泞中进行了一场短暂却凶险无比的搏杀,精铁短棍砸碎了山猫的肩胛,自己也付出了手臂上几道深可见骨、火辣辣疼痛的爪痕为代价,依靠叶知秋特效药粉才勉强止血,伤口至今仍隐隐作痛;还有一次,黑暗中一脚踩空,脚下传来机括弹动的轻微“咔哒”声,他魂飞魄散地向侧后方猛扑,一枚淬毒的夹子擦着他的小腿狠狠咬合,带起一阵腥风,若是慢上一瞬,后果不堪设想。
但这一切冒险换回的收获,正一点点地堆积起生存的壁垒。山洞角落里,串起的鱼干越来越多,散发着淡淡的腥咸气。各种洗净、晒干的野菜、野果和块茎堆成了小丘。几个大口陶罐里,用粗盐腌制的咸鱼和兽肉正慢慢渗出油光。叶知秋像个永不疲倦的工蚁,日夜不停地处理这些来之不易的食物,或晒干,或烟熏,或小心地研磨成易于储存的粉末。她同时开足马力,利用搜集来的和兽人报酬中的药材,大量配制止血散、解毒丸和驱虫药粉,每一个小皮囊都装得满满当当。
洞内空间被日益增多的物资占据,空气中混杂着食物、草药、血腥和淡淡烟熏的复杂气味。这种囤积带来了些许虚假的安全感,但更多的,是暴风雨来临前那种令人窒息的压抑。凌弃手臂上的新伤叠着旧伤,脸上的疲惫刻痕日益加深。叶知秋的脚踝虽好转,但连日的劳累和提心吊胆让她消瘦憔悴,眼下的青黑挥之不去。
“省着点吃,这些粮食……也许能撑三四个月了。”叶知秋清点着储备,声音里有一丝疲惫的慰藉,但忧虑更深,“可是……凌弃哥,如果帝国军队真的打过来,铁蹄踏平这里,这山洞……真的能躲过去吗?”
凌弃沉默地望向洞外。夜色浓稠如墨,但远处帝国营地方向,隐约有沉闷的号角声穿透寂静,那是大军夜间调动的信号。他清楚叶知秋的恐惧并非多余。这处他们经营许久、视为唯一庇护所的巢穴,在真正的战争机器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
“先备足粮草。”凌弃的声音低沉却稳定,像在安抚叶知秋,也像在说服自己,“手里有粮,心里不慌。有了这些底子,我们才能选择——是继续藏在这里赌运气,还是趁乱冲出去,去找……哥布林提到的那条可能存在的‘生路’。”他的目光再次投向西南方,那片被瘴气笼罩、被称为死亡禁地的腐爪泽深处。也许,当战火席卷一切,文明规则崩坏时,那片连帝国和兽人都忌惮的原始沼泽,反而会成为最后的诺亚方舟。
但在那之前,他们必须像预感寒冬将至的动物,拼尽全力囤积最后的口粮,等待那场注定要来的、足以摧毁一切的暴风雪。凌弃深吸一口带着洞外寒意的空气,再次检查了一遍身上的装备,将精铁短棍紧紧握在手中,身影一闪,又一次无声地融入危机四伏的黑暗里,继续着与时间赛跑的亡命搜寻。每一分每一秒,都透着末日将至的紧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