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内,时间仿佛被洞外炼狱般的喧嚣熬煮成了粘稠的胶质。哥布林尖利的嘶叫、兽人狂怒的咆哮、帝国士兵垂死的哀嚎、以及永不停歇的爆炸声,交织成一首疯狂而绝望的死亡交响曲,无孔不入地侵蚀着石门和伪装带来的脆弱屏障。空气里弥漫的硝烟和血腥味越来越浓,甚至夹杂进了一丝哥布林身上特有的、腐臭与肮脏巢穴混合的恶心气味。
叶知秋脸色苍白,紧握着药锄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失去血色。她不时透过观察缝隙向外窥视,每一次收回目光,眼中的惊惧就加深一分。绿色的潮水似乎无处不在,虽然主战场依旧集中在黑水河下游和“秃鹫峡谷”方向,但已经有零星的、如同无头苍蝇般的哥布林小队,嚎叫着冲进了这片相对偏僻的山坳外围。它们像一群饥饿的鬣狗,疯狂地翻捡着战场上任何可能存在的“战利品”——无论是遗落的武器、破损的装备,还是……尚未完全冰冷的尸体。
“它们……越来越近了。”叶知秋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一座被加固的山洞,或许能抵挡小股溃兵的冲击,但如果被几十只、甚至上百只完全失去理智、只凭数量冲锋的哥布林发现并围攻,后果不堪设想。石门再坚固,也经不住持续不断的疯狂撞击和攀爬。
凌弃没有回应。他像一尊石雕般伫立在最大的那个观察孔前,眼神冰冷地扫视着外面那片混乱的杀戮场。他的目光不仅仅停留在那些令人作呕的绿色身影上,更锐利地分析着整个战局的微妙变化。
他看到了令人惊异的一幕:在黑石崖主战场的方向,原本激烈交火的区域,似乎出现了一种诡异的“默契”。“断牙”兽人据险而守的箭雨和投矛,明显减弱了对正面帝国军团的压制,反而更多地倾泻向试图从侧翼攀爬崖壁的哥布林群。而帝国方面,原本如同潮水般冲击崖壁的方阵,似乎也放缓了节奏,甚至隐约有部分兵力在调整方向,应对从沼泽方向涌来的、更多的绿色威胁。
“血矛”的残部呢?凌弃的目光投向“秃鹫峡谷”。那里依旧是混战的核心,但原本被帝国军团死死咬住的“血矛”兽人,在哥布林无差别冲击造成的混乱中,似乎得到了一丝喘息之机。他甚至隐约看到,几股小规模的“血矛”溃兵,竟然试图向着黑石崖方向靠拢,而崖上的“断牙”守军,并未像之前那样用箭雨将他们逼退!
一个大胆而惊人的推测在凌弃脑中成形:在哥布林这个突如其来的、对所有智慧种族都充满敌意的共同威胁下,原本不死不休的“血矛”和“断牙”兽人,这两个同出一源的部落,可能达成了某种临时性的、脆弱的停火甚至合作!他们的首要目标,从消灭对方,暂时变成了清理这些肮脏、烦人且数量庞大的“绿皮虫子”!
这对帝国来说,绝不是好消息。但对凌弃而言,这瞬息万变的局势,却意味着一个极其危险……却也充满诱惑的机会!
固守山洞,等待哥布林潮水漫延过来被动防御,是下下之策。主动出击,将危险引离,甚至……趁乱获取更大的生存资本,才是绝境中的上策!
一个疯狂的计划瞬间在凌弃脑中勾勒成型。他猛地转过身,眼中燃烧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火焰。
“我们不能等了。”他的声音低沉而果断,“哥布林很快会发现这里。坐以待毙,只有死路一条。”
叶知秋惊恐地看着他:“你要做什么?”
“把水搅得更浑。”凌弃快速走到角落,开始翻检从那辆板车上卸下的物资。他扯出一套相对完整、但沾满污血和泥浆的帝国制式皮甲,又找出几件从兽人护卫行囊中搜刮来的、带有“血矛”部落粗糙标记的皮质护腕和肩甲。他将这些来自不同阵营的装备胡乱地套在自己原本的破烂衣物外面,顿时,他的形象变成了一个不伦不类、仿佛在战场上捡破烂拼凑起来的、典型的混乱佣兵模样。
接着,他抓起地上混合着暗红色泥土和尚未干涸的血渍,胡乱地涂抹在脸上、手臂和皮甲上,掩盖住原本的肤色和特征。最后,他将那把淬毒匕首插在最顺手的位置,精铁短棍别在腰后,手弩检查完毕,又将几把从战场上捡来的、制式不一的飞刀塞进皮甲内侧的插袋。
“你……你要出去?”叶知秋明白了他的意图,声音带着哭腔,“太危险了!外面全是……”
“正因为全是敌人,我才安全。”凌弃打断她,语气带着一种诡异的冷静,“现在没有人能分清敌友。帝国士兵会把我当成溃散的佣兵或‘血矛’残党,‘血矛’兽人会把我当成趁火打劫的人类渣滓,哥布林……它们会攻击任何活物。”
他走到叶知秋面前,双手按住她颤抖的肩膀,目光直视她的眼睛:“听着,守好山洞。无论听到什么声音,看到什么,都不要出来!我会把靠近这里的麻烦引开。如果……如果我天亮前没有回来……”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眼神说明了一切。
叶知秋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但她死死咬住嘴唇,用力点了点头。
凌弃不再犹豫,最后检查了一遍装备,深吸一口那令人作呕的空气,猛地拉开了石门。
外面混乱的声浪和刺鼻的气味如同实质般涌来。他像一道鬼影般滑出山洞,迅速消失在昏暗的光线与弥漫的硝烟之中。
他没有选择直接冲向哥布林最密集的区域,而是如同幽魂般在山坳外围的废墟和尸堆间穿梭。他的目标明确:那些脱离主战场、零星流窜到这片区域的哥布林小队,以及同样溃散到此、惊慌失措的“血矛”兽人残兵。
很快,他发现了目标。一支大约七八只哥布林组成的小队,正围着一具帝国士兵的尸体,兴奋地撕扯着上面的皮甲和零碎。它们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战利品”上,对周围的危险毫无察觉。
凌弃如同捕食的猎豹,从一堵断墙后无声无息地贴近。他没有使用手弩,那会暴露位置。淬毒匕首在昏暗中划过一道几乎看不见的寒光,精准地割开了最后面一只哥布林的喉咙。那绿色生物只来得及发出一声轻微的“咯咯”声,便软倒在地。
前面的哥布林毫无察觉。凌弃如法炮制,动作快如闪电,每一次出手都致命而安静。直到只剩下两只哥布林时,它们才似乎感觉到不对劲,茫然地回头。迎接它们的是凌弃如同狂风暴雨般的短棍打击!头骨碎裂的闷响被远处的喧嚣完美掩盖。
解决掉这支小队,凌弃没有停留,迅速转向下一个目标。他遇到了一伙三名惊慌失措的“血矛”兽人溃兵,他们似乎与大部队失散,正试图找路逃回沼泽。凌弃没有废话,从阴影中暴起,手弩连发,毒箭精准地射入两名兽人的眼眶,同时短棍狠狠砸在第三名兽人的膝盖上,在其惨叫声响起之前,匕首已经抹过了它的喉咙。
他就像一台高效而冷酷的杀戮机器,游走在战场的边缘地带,专门清理那些可能威胁到山洞安全的、小股的混乱力量。他时而伪装成狼狈的逃兵,时而扮演冷酷的猎杀者,充分利用地形的掩护和战场的喧嚣,每一次出手都迅捷致命,然后迅速转移,绝不恋战。
他的行动,有意无意地,将一些小股的哥布林或溃兵,向着远离山洞的方向驱赶,或者引向其他正在交火的区域。他就像一滴落入沸油的冷水,虽然微小,却在这片巨大的混乱中,激荡起一圈圈不易察觉、却真实存在的涟漪。
在一次袭击中,他故意留下一个活口——一名腿部中箭、惊恐万分的“血矛”兽人年轻战士。凌弃用生硬的兽人语,夹杂着威胁和暗示,告诉它,这片区域有“影蚀”的埋伏,专杀落单的兽人。那年轻兽人信以为真,连滚爬爬地逃向另一个方向,嘴里还疯狂地叫喊着警告。
混乱,被进一步放大。凌弃隐藏在硝烟和阴影中,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他不仅仅是在清除威胁,更是在主动塑造山洞周围的“安全区”,甚至尝试着,用谎言和杀戮,将这潭浑水,搅得更加浑浊。
他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他的皮甲上沾满了不同颜色的血液。但他眼神依旧冰冷,动作依旧精准。在这片属于巨兽的死亡角斗场上,他这只不起眼的“蝼蚁”,正以一种近乎疯狂的方式,为自己和叶知秋,争夺着一线极其微小的、染血的生存空间。天知道这场屠杀能持续多久,能起到多大作用,但至少在此刻,他用自己的方式,对抗着整个世界的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