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血,将黑水河两岸的焦土与残骸浸染得一片暗红。帝国新设立的前沿指挥所,依托几座相对完好的石屋扩建而成,外围竖起了坚实的木栅栏,哨塔上弓箭手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四周。巡逻队往来频繁,甲胄碰撞声与口令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胜利者的肃杀与疲惫交织的紧张气息。
凌弃压下心中翻涌的波澜,将状态调整到一个落魄但尚存一丝狡黠的佣兵应有的模样——带着几分劫后余生的惶恐,几分对物资的渴望,又夹杂着一丝可能握有重要筹码的不安。他整理了一下那身刻意弄得更破旧、沾满泥污的皮甲,深吸一口带着浓重硝烟味的空气,朝着指挥所的入口走去。
“站住!什么人?”栅栏门口的哨兵厉声喝道,长矛交叉,挡住了去路。几名士兵立刻围了上来,眼神警惕。
“各位军爷,小的……小的是‘灰鼠’佣兵团残部的,”凌弃举起双手,露出一个讨好的、带着惊惧的笑容,声音沙哑,“有……有要紧事,想求见管事的军爷!是关于……关于之前那些会冒绿火的鬼东西的消息!”他刻意压低了最后几个字,眼神却飞快地扫过哨兵的表情。
“绿火?”哨兵队长眉头一皱,上下打量着凌弃,显然“炼金火油”给帝国士兵留下了深刻印象,“你?能有什么消息?滚远点,这里不是你们这些散兵游勇该来的地方!”
“军爷!小的不敢胡说!”凌弃连忙道,脸上挤出更深的急切,“小的前几天在河边躲藏,撞见一伙‘血矛’的杂碎在追杀一个穿黑袍的怪人!那怪人临死前扔下个东西,被小的捡到了……上面……上面画着些鬼画符,还有那绿火的图样!小的看不懂,但觉得可能对军爷们有用!”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用手按了按胸口,暗示东西就在身上。
哨兵队长将信将疑,但“炼金火油”和“黑袍怪人”这两个关键词显然触动了他的神经。他犹豫了一下,对旁边一个士兵使了个眼色:“看着他!”然后转身快步走进指挥所汇报。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但对凌弃而言,每一秒都如同在炭火上煎熬。他能感觉到周围士兵审视的目光,仿佛要将他剥皮拆骨。他必须演好这场戏,不能有丝毫破绽。
很快,哨兵队长回来了,脸色严肃:“跟我来!瓦里克军士长要见你!别耍花样!”他示意士兵对凌弃进行了简单的搜身,确认没有携带明显武器后,才带着他走进栅栏。
指挥所内气氛凝重,军官们行色匆匆,空气中弥漫着地图、汗水和钢铁的味道。凌弃被带进一间较大的石屋,这里原本可能是个仓库,现在摆满了桌椅和地图。油灯下,之前见过的那位神色冷峻的瓦里克军士长正站在一张铺着巨大地图的桌案后,旁边还站着那名脸上带疤的百夫长,以及一名穿着深色制服、气质阴鸷、像是情报官的瘦高男子。
三人的目光同时聚焦在凌弃身上,带着审视、怀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压力如同实质般笼罩下来。
“佣兵,你说你捡到了东西?”瓦里克军士长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关于那种绿色火焰的?”
凌弃连忙躬身,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流畅道出:“是,是!军士长大人!小的前夜在黑水河下游的‘乱石滩’躲藏,亲眼看见一伙‘血矛’兽人在追杀一个穿着古怪黑袍、不像兽人也不像帝国人的家伙。那家伙跑得慌不择路,结果摔下了河岸,好像……好像被河里的暗流卷走了。小的等兽人追兵离开后,壮着胆子下去看,就在河边石头缝里找到了这个!”他边说,边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那个用油布紧紧包裹的金属筒,双手奉上。
那名情报官模样的瘦高男子上前一步,接过金属筒,仔细检查了一下蜡封,又放在鼻尖闻了闻,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对瓦里克微微点头。
瓦里克军士长示意他打开。情报官用一把小刀小心地撬开蜡封,取出里面的三张皮纸,在灯下展开。只看了一眼,他的脸色就变了,呼吸明显急促起来。他快速地将三张皮纸浏览了一遍,尤其是看到那详细的配方、制造流程以及最后那张禁忌铭文时,抬头看向瓦里克,重重地点了点头,低声道:“大人,是真的!炼金火油的完整配方!还有……一些更诡异的东西!”
屋内的气氛瞬间变了。疤脸百夫长倒吸一口凉气,看向凌弃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瓦里克军士长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但眼神深处那瞬间爆发的锐利光芒,却暴露了他内心的震动。
“你……是在哪里 exactly 找到的?”瓦里克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语速微微加快。
“就在‘乱石滩’南边那个回水湾,河边一块大红石头下面的缝里!”凌弃早已将地点背熟,回答得毫不犹豫,并补充细节,“那地方平时水流不急,可能是在那里卡住了。旁边……旁边还有些像是被野兽啃过的碎布条,像是哥布林干的。”他适时地抛出了误导信息。
情报官立刻在地图上找到了那个位置,标记下来。
瓦里克军士长沉默了片刻,目光如刀般盯着凌弃:“你为什么要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上交?你应该知道它的价值。”
关键时刻到了。凌弃抬起头,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后怕、庆幸和实际需求的复杂表情:“军爷明鉴!这东西……太烫手了!小的只是个想活命的佣兵,这东西留在手里,不是财富,是催命符!‘血矛’的杂碎在找它,天知道还有没有别的可怕家伙在找它?小的和同伴只想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熬过这场乱子。这东西对小的没用,但对帝国……对军爷们,肯定是大功一件!”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恳切:“小的不敢求什么军功赏赐,只求军爷们看在这东西的份上,能给小的和同伴一条活路。我们想要点实在的东西:最好的金疮药和解毒散,越多越好;能对付沼泽毒虫瘴气的特效药方子;军中高手用的、更厉害的棍棒厮杀技巧图谱;还有……足够我们两个人躲藏一两年的耐储存的口粮和净水东西。”
他最后补充道,带着一丝小心翼翼:“如果……如果可能,军爷能不能给个手令或者凭证,证明我们给帝国立过点功劳,以后要是不小心被巡逻的军爷撞见,能……能行个方便,别把我们当奸细或溃兵给处置了……”
凌弃的要求,完全符合一个惊慌失措、只想自保的佣兵的心态——不要虚名,只要实实在在的生存资源和一点安全保障。这比索要大量金钱或军职显得真实可信得多。
瓦里克军士长和情报官交换了一个眼神。显然,用一些对于帝国军方来说不算核心机密(医药、基础操典拓展)的知识副本和一批物资,来换取这份极具战略价值的配方,是一笔极其划算的交易。而且这个佣兵看起来很“懂事”,要求并不过分。
“你的要求,可以满足。”瓦里克军士长最终开口,语气缓和了一丝,“帝国不会亏待有功之人。你上交此物,确实是大功一件。”
他转向疤脸百夫长:“按他说的,准备双份最好的药品和给养。去军医官和典械官那里,取《南境万毒方略》抄本、《帝国进阶棍术详解》及《小队合击要术》的附图册。再以我的名义,开具一份通行手令,注明此二人于停战期间有功于帝国,各部哨卡需予放行,不得留难。”他特别强调了“停战期间”和“放行”,既给了凌弃一道护身符,又划定了界限,避免了后续麻烦。
“多谢军爷!多谢军爷!”凌弃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感激和如释重负。
疤脸百夫长动作很快,不到一个小时,几个沉重的包裹和一个皮筒就被送到了凌弃面前。包裹里是满满的顶级伤药、解毒剂、压缩军粮和净水药片。皮筒里则是几卷抄写工整、甚至配有详细图解的书册,以及一份盖有瓦里克军士长印鉴的通行手令。
凌弃仔细检查了一遍,尤其是那几本书册,确认内容正是他们急需的进阶知识后,才千恩万谢地背起包裹,将皮筒小心收好。
“记住,”在凌弃离开前,瓦里克军士长最后说道,目光深邃,“这东西,以及你看到的一切,忘掉。对你,对你的同伴,都有好处。拿着东西,找个地方,好好活着吧。”
“小的明白!小的明白!绝对守口如瓶!”凌弃连连保证,躬身退出了指挥所。
直到走出栅栏,远离了哨兵的视线,没入黑暗之中,凌弃才感到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刚才那短短的时间,仿佛比一场恶战还要耗费心神。
他没有丝毫停留,凭借对地形的熟悉,绕了很大的圈子,确认绝对没有跟踪后,才以最快的速度返回山洞。
当石门再次关上,叶知秋急切地迎上来时,凌弃将沉重的包裹和皮筒放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成了。”他只说了两个字,但眼中的疲惫与放松交织。
叶知秋看着那些物资,尤其是那几卷书册,眼中充满了希望。他们成功地将致命的“秘藏”转化为了实实在在的生存资本和知识力量。
凌弃拿起那卷《帝国进阶棍术详解》,缓缓展开,看着上面精妙的招式图解和发力诀窍,眼中闪烁着光芒。他知道,这份来自帝国军方体系内的、更高级的战斗知识,将极大提升他的实战能力。而那份通行手令,则在帝国控制的区域内,为他们提供了一层薄弱的、但至关重要的保护。
“我们暂时安全了,”凌弃对叶知秋说,“也有了更充足的准备。接下来……是该好好消化这些收获,然后,认真考虑一下,下一步该怎么走了。”
洞外,停战协议下的夜晚依旧漫长而未知。但洞内的两人,手中多了一份底气,眼中也多了一丝看向未来的坚定。与虎谋皮,险象环生,但他们终究是闯过了这一关,在命运的钢丝上,又向前踏出了坚实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