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场上的风波,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迅速扩散至南山镇分会的每一个角落。凌弃以绝对实力碾压张彪的消息,在天黑前就传遍了整个护卫队,甚至惊动了商会中一些原本对他并不在意的中层管事。
当凌弃结束巡防,回到那所位于分会深处、精致却压抑的院落时,夜色已深。院中灯笼散发着昏黄的光,将假山流水映照得影影绰绰,却驱不散那份无处不在的监视感。
叶知秋早已在屋内等候。桌上摆着简单的饭食,还冒着些许热气。她坐在灯下,手中虽拿着一卷医书,目光却有些游离,显然心事重重。听到门响,她立刻抬起头,看到凌弃安然归来,紧绷的肩膀才几不可察地放松下来。
“回来了?”她起身迎上,接过凌弃解下的、带有护卫队标识的腰牌和外套。手指触及冰凉的金属腰牌时,她能感觉到上面残留着一丝夜间的寒气和……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她的心微微一紧,但没有立刻询问。
“嗯。”凌弃应了一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在桌边坐下,先端起微凉的茶水喝了一口,润了润干涩的喉咙。
叶知秋默默为他盛好饭,也坐了下来。两人沉默地吃着简单的晚餐,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沉重的宁静。窗外,偶尔传来巡夜护卫规律的脚步声,更衬得屋内寂静。
最终还是叶知秋先打破了沉默,声音压得很低:“今天……校场的事,我听说了。”她的语气里充满了担忧,“那张彪是地头蛇,你如此挫他颜面,他定然怀恨在心,日后怕是会处处针对。”
凌弃夹了一筷子青菜,咀嚼咽下后,才平静开口:“避不开的。在这个位置,示弱只会被啃得骨头都不剩。今日若退,明日便无立锥之地。唯有展露獠牙,让他们有所顾忌,才能争得一丝喘息空间。”
道理叶知秋都懂,但想到凌弃要时刻面对明枪暗箭,她的心就揪紧了。“我明白……只是,那张彪睚眦必报,又熟悉护卫队内部……我担心他使阴招。”
“放心。”凌弃放下筷子,目光沉稳地看着她,“我自有分寸。护卫队并非铁板一块,张彪嚣张跋扈,得罪的人不少。今日我挫其锋芒,反而可能让一些对他不满的人看到另一种可能。关键在于,要让他们觉得,站在我这边,比跟着张彪更有前途,或者更安全。”
他的话语冷静而理智,仿佛在分析一盘与己无关的棋局。叶知秋知道,这是凌弃在绝境中生存下来的本能和智慧。她轻轻叹了口气,不再纠缠此事,转而问道:“药研院那边……今日王管事又送来一批药材,种类很杂,数量也大,其中还有几味颇为珍稀的解毒草药。说是供我‘研究’之用。”
凌弃眼神微动:“这是在催你了。总部那边等着看‘成效’。”
“我知道。”叶知秋眉宇间染上一抹愁色,“我借口需要比对药性、记录药效,将进程拖慢。但总这样拖着,迟早会引起怀疑。而且……看着那些送来的伤兵,有些伤势……真的很重。”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医者天生的不忍。
凌弃沉默片刻,伸出手,覆盖在她微微冰凉的手背上。“量力而行。治该治的人,但方剂的核心,尤其是涉及以毒攻毒的关键配伍和剂量,必须掌握在自己手里。这是我们的保命符,也是将来谈判的筹码。墨菲和总部看中的是这个,而不是你真的能救多少人。”
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传递着令人安心的力量。叶知秋反手握住他,点了点头:“我晓得轻重。只是……有时会觉得,我们像是在刀尖上跳舞,下面就是万丈深渊。”
“一直都是。”凌弃的声音低沉而肯定,“从离开南风镇那一刻起,就是了。但现在,我们至少有了更宽敞的舞台,和更多观察台下观众的机会。”
就在这时,院外隐约传来一阵轻微的、不同于寻常巡夜脚步的响动,很快又消失了。凌弃和叶知秋几乎同时屏息,交换了一个警惕的眼神。有人在外窥探。
凌弃轻轻捏了捏叶知秋的手,示意她不必惊慌。他提高了一点声音,语气转为平淡,仿佛在闲聊:“今日巡防,西南区靠近旧码头那片仓库区,墙体有些破损,已记录在案,明日需派人修缮。另外,药库东侧的了望塔,视野有死角,需调整哨位。”
叶知秋会意,也配合着用正常的音量回应:“嗯,今日整理医案,发现几例箭伤处理方式可优化,明日我试试新调的伤药。”
两人又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公务和医药闲话,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外面可能潜伏的耳朵听到。过了一会儿,那细微的动静彻底消失了。
屋内重新陷入寂静,但气氛更加凝重。
“是墨菲的人?”叶知秋用几乎听不见的气声问。
凌弃微微颔首:“或许也有张彪的人。”他冷笑一下,“今日之后,盯着我们的人只会更多。墨菲既要用人,更要防人。他给我们资源、地位,却也用这些织成一张网,看得更紧。”
他吹熄了桌上的油灯,只留墙角一盏光线微弱的长明灯。室内顿时暗了下来,唯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窗纸,洒下斑驳的光影。
“睡吧。”凌弃低声道,“明日还有明日的事。”
两人和衣躺下,在黑暗中紧紧靠在一起,汲取着彼此身上唯一的暖意和力量。院外,南山镇的夜依旧深沉,寒风呼啸而过,卷起枯枝上的积雪,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无数窃窃私语。
叶知秋将脸埋在凌弃的肩窝,听着他沉稳的心跳,纷乱的心绪才渐渐平息。她知道前路艰难,危机四伏,但只要有这个人在身边,她便有无穷的勇气。
凌弃睁着眼,望着黑暗中模糊的屋顶轮廓,脑海中飞速盘算着接下来的每一步。张彪的敌意、墨菲的审视、总部的压力、以及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各方耳目……这一切,都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他必须更快地摸清商会内部的脉络,找到那个可以打破僵局的契机。
而此刻,在分会最高处那间灯火通明的书房内,墨菲正听着心腹的低声汇报。内容正是凌弃在校场的一举一动,以及方才院落中那番“无意”的对话。
墨菲指尖轻轻敲击着扶手,脸上看不出喜怒。“遇事沉稳,出手果决,懂得立威,也知分寸……确实是个角色。”他沉吟道,“继续盯着。药研院那边,也看紧点。总部要的‘成效’,不能拖太久。必要时,可以再给叶医师……加点压力。”
心腹躬身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下。
墨菲走到窗边,俯瞰着夜色中寂静的南山镇。凌弃和叶知秋,就像两颗突然投入湖中的石子,打乱了他原有的布局。但或许,也能搅动出一番新的局面。关键是,缰绳必须牢牢握在自己手中。
夜,还很长。南山镇的博弈,才刚刚进入中盘。而凌弃与叶知秋在这盘棋中的命运,远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