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的时间,在南山镇这种表面平静、内里暗流汹涌的地方,过得既缓慢又迅速。
凌弃肩腰的皮肉伤,在叶知秋的精心调理和他自身强悍体魄的支撑下,已基本痊愈,只留下几道淡粉色的疤痕。这半个月的“软禁”与沉淀,对他而言并非虚度。每日打熬筋骨、研读棍经、沉心感悟,虽未能直接突破那层困扰他的瓶颈,但对“御侮十三式”的灵巧变幻与“破军九击”的刚猛决绝,理解愈发深刻,运转起来也多了几分圆转自如的意味。气息更加内敛,眼神却愈发锐利,如同经过重新锻打的精钢,锋芒藏于鞘中,更显危险。
这日清晨,凌弃正在院中演练一套融合了“御侮”步法与“破军”发力的慢架,动作舒缓,劲力却含而不发,周身气流随之微微鼓荡。突然,院门外传来王管事那熟悉的、带着三分恭敬七分疏离的声音。
“凌副统领,会长有请,议事厅一叙。”
凌弃缓缓收势,气息平复,仿佛刚才那隐而不发的凌厉只是幻觉。他看了一眼闻声从药房走出的叶知秋,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该来的,总会来。
“有劳王管事,凌某稍后便到。”
片刻后,凌弃踏入分会那座气氛凝重的议事厅。墨菲早已端坐主位,两侧还坐着几位分会的重要管事,以及护卫队的正统领马魁。马魁是个面色黝黑、身材敦实的中年汉子,平时话不多,但眼神沉稳,是南山镇的老人,也是墨菲比较倚重的心腹之一。见到凌弃进来,马魁微微颔首示意,其他管事则神色各异,有好奇,有审视,也有不易察觉的忌惮。
“凌副统领,伤势可大好了?”墨菲脸上带着惯常的和煦笑容,语气关切。
“劳会长挂心,已无大碍。”凌弃拱手行礼,声音平稳。
“好!如此我便放心了。”墨菲点点头,笑容收敛,转为凝重,“今日请凌副统领过来,是有一件要事相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后落在凌弃身上:“想必凌副统领也知晓,前番帝国军方鹰嘴崖军营无理索要物资,虽经斡旋暂缓,但其咄咄逼人之态未减。更棘手的是,三日前,我会设在黑石峡方向的‘灰岩哨站’,深夜遭遇不明身份武装袭击,哨站守卫死伤七人,储存的一批刚运抵的药材和部分铁料被劫掠一空!”
厅内气氛瞬间一紧。灰岩哨站规模虽不如南山镇,但位置关键,是通往北部荒原的重要前哨。遇袭且损失不小,这无疑是打了黑水商会一记响亮的耳光。
“对方手法干净利落,行动迅捷,撤离时未留明显痕迹,不似寻常流寇或兽人散兵游勇所为。”马魁沉声补充道,眉头紧锁。
墨菲接口道:“总会对此事极为震怒,严令我等必须尽快查清袭击者身份,追回物资,以儆效尤!同时,也要加强各前沿哨站的防务,绝不能再有类似事件发生!”
他看向凌弃,语气变得郑重:“凌副统领,你身手高强,心思缜密,前番又亲身与可能来自军方的力量交过手,对边境情势有独到见解。经我与马统领及诸位管事商议,决定将此重任交予你手。”
“即日起,由你全权负责调查‘灰岩哨站’遇袭一案!分会护卫队西南区防务暂由马统领兼管。你可凭此令牌,”墨菲取出一面比副统领令牌更显厚重、花纹更复杂的玄铁令牌,递给凌弃,“调动分会精锐护卫十人,并可酌情要求沿线各哨站提供人手、情报支持。务必在半月之内,查明真相,找到物资下落!可能做到?”
议事厅内一片寂静,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凌弃身上。这任务,看似委以重任,赋予权柄,实则是块烫手山芋。袭击者身份不明,可能牵扯帝国军方,危险重重;限期破案,压力巨大;若查不出结果,或结果触及某些敏感势力,责任全在凌弃。墨菲此举,既是借凌弃之能应对危机,也是一次更深的试探,要看看凌弃这把“刀”,在面对更复杂局面时,究竟能锋利到何种程度,又会砍向何方。
凌弃心中雪亮,面上却无波无澜。他上前一步,双手接过那面沉甸甸的令牌,触手冰凉。他没有立即保证,而是冷静问道:“凌某领命。不知会长、马统领,对袭击者身份,可有初步判断?或哨站幸存者,可曾提供有价值的线索?”
墨菲与马魁对视一眼,马魁开口道:“幸存守卫皆言袭击者黑衣蒙面,配合默契,战术动作有章法,像是经受过训练。所用兵器杂乱,但有几枚遗落的箭簇,质地精良,非寻常匪类所能拥有。”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凌弃一眼,“与之前偷袭你的那几人……风格有些类似。”
帝国军方的嫌疑,再次被指向。但这“类似”,是确凿证据,还是有人故意引导?
凌弃沉吟片刻,迎上墨菲的目光:“凌某需要亲自前往灰岩哨站勘察现场,并询问幸存者细节。此外,遇袭前后,哨站附近可有异常动静?过往商队、乃至……军方巡逻队的活动记录,也需查阅。”
墨菲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点头道:“理应如此。所需一应卷宗、记录,皆可向王管事调阅。人手物资,也已为你备齐。凌副统领,此事关乎商会颜面与边境安稳,望你竭尽全力,莫负所托!”
“凌某必当尽力而为。”凌弃拱手,语气沉稳,听不出喜怒。
任务下达,众人又商议了些细节,便各自散去。
凌弃拿着令牌,走出议事厅,午后刺眼的阳光让他微微眯起了眼。新的任务,新的漩涡。调查哨站遇袭,看似是商会内部事务,但矛头却隐隐指向帝国军方。这背后,是墨菲借刀杀人,是军方故意挑衅,还是另有势力搅浑水?那个神秘的“观测者”组织,在此事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他握紧了手中的玄铁令牌,边缘的冰冷硌着掌心。他知道,自己这把“刀”,已经被彻底掷入了风暴眼中。接下来,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既要查清真相,给商会一个交代,又要小心避免直接与帝国军方爆发不可挽回的冲突,同时,还得提防来自暗处的冷箭。
回到小院,叶知秋早已焦急等待。听凌弃说完任务详情,她脸上忧色更重:“这分明是让你去碰帝国军方!太危险了!”
“避不开的。”凌弃看着手中令牌,目光锐利,“既然给了我这权柄,便是机会。正好可以借此,查一查这潭水到底有多深。” 他看向叶知秋,“我走之后,你留在镇内,万事小心。药研院那边,尽量低调。墨菲虽用我,但绝不会放松对你的监视。”
叶知秋紧咬下唇,最终重重点头:“我明白。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翌日清晨,一支十人规模的精锐小队已在分会门口集结完毕。这十人皆是马魁亲自挑选的好手,装备精良,神色冷峻,显然也知任务凶险。凌弃一身利落劲装,外罩轻甲,寒铁短棍悬于腰间,目光扫过众人,沉声道:“此行任务,调查灰岩哨站遇袭案,凶险未知,需令行禁止,谨慎行事。出发!”
马蹄踏碎晨露,一行人离开南山镇,向着北部荒原深处的灰岩哨站方向,疾驰而去。风卷起尘土,带着荒原特有的苍凉与肃杀。
凌弃一马当先,背影挺拔。新的征程,亦是新的杀局,已然开启。而南山镇内,无数双眼睛,正透过不同的方式,注视着这支消失在尘土中的小队。墨菲站在高高的阁楼上,远眺着尘土散去的方向,眼神深邃难明。
风暴,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