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河水浸透骨髓,乱石硌着伤口,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断裂的肋骨,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凌弃趴在冰冷的河岸乱石滩上,剧烈地咳嗽着,呕出几口带着血丝的河水,意识在黑暗的边缘摇摇欲坠。叶知秋瘫倒在他身旁,浑身湿透,冷得瑟瑟发抖,但那双清澈的眼眸却死死盯着凌弃,充满了恐惧、担忧和一种劫后余生的悸动。
“快!他们上岸了!在那边!”
“别让他们跑了!放箭!”
“包围过去!”
河道上,追兵的火把光快速逼近,嘈杂的呼喝声、弓弦振动声、以及船只靠岸的摩擦声清晰可闻,死亡的阴影如同实质般压迫而来。
不能停!停下来就是死!
一股求生的本能和保护叶知秋的执念,如同电流般击穿了凌弃几乎麻木的神经。他猛地咬破舌尖,尖锐的刺痛让他瞬间清醒了几分。他挣扎着抬起头,目光扫过身后越来越近的火光,又迅速判断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这里是河道拐弯处,岸边长满了茂密的灌木和乱石,一直延伸到远处黑沉沉的丘陵阴影下。
“走!回……回小屋!”凌弃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他一把抓住叶知秋冰冷的手腕,用尽全身力气将她从地上拽起。
回小屋?叶知秋眼中闪过一丝愕然。那小屋还在南山镇内,此刻镇子情况不明,回去不是自投罗网吗?
“最危险……的地方……”凌弃剧烈喘息着,没有过多解释,但眼神中的决绝不容置疑。他深知,以两人现在的状态——他重伤濒危,叶知秋虚弱不堪,根本无法在野外摆脱这些精锐护卫的追杀。唯一的生路,反而是看似最危险的南山镇!镇内情况复杂,溃兵难民众多,易于藏身,而且……小屋里有他埋藏的物资和药材,是唯一能让他暂时稳住伤势、获得一线生机的地方!
叶知秋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她没有丝毫犹豫,重重点头,用尽力气搀扶住凌弃几乎无法站稳的身体。
“这边!”凌弃凭借记忆和对地形的熟悉,指着灌木丛最茂密的一处缺口。追兵的火光主要集中在水路和滩涂,他们必须利用黑暗和植被的掩护,绕开正面,从侧翼迂回。
两人相互搀扶,踉跄着钻入密不透风的灌木丛。荆棘划破了衣衫和皮肤,但此刻谁也顾不上了。凌弃将身体的绝大部分重量压在叶知秋身上,靠着顽强的意志力移动着几乎失去知觉的右腿,左臂紧紧搂住叶知秋的肩膀,右手则紧握寒铁短棍,随时准备搏命。
身后,追兵的叫骂声和搜索声越来越近,火把的光亮在灌木丛外晃动。
“分开搜!他们跑不远!”
“血迹!这里有血迹!”
凌弃心一沉,伤口在不断滴血,留下了致命的线索。他低声道:“快!不能直线走!”
他强忍着眩晕,改变方向,利用一块巨石的阴影,转向更陡峭的河岸上方爬去。每向上爬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肋骨的剧痛几乎让他窒息。叶知秋用瘦弱的肩膀死死顶着他,牙关紧咬,一声不吭。
爬上一段陡坡,暂时脱离了河岸区域,身后的喧嚣声似乎远了一些。但凌弃知道,这只是暂时的。追兵很快会沿血迹搜上来。
“不能……再留血迹了……”凌弃喘息着,撕下已经被血浸透的里衣一角,递给叶知秋,“勒紧……腿上的伤……”
叶知秋会意,立刻蹲下,用布条和随身携带的止血药粉,快速而熟练地为他重新包扎右腿伤口,尽量压住出血点。凌弃则趁机观察四周。这里已经是南山镇外围的荒丘,距离镇墙还有一段距离,但已经可以远远望见镇内零星的灯火和隐约的嘈杂。
“走那边……废弃的樵夫小径……”凌弃指着一个方向,那是他以前巡防时发现的、几乎被荒草淹没的小路,可以避开主要通道,迂回接近镇子西南角的偏僻处,那里有一段早年坍塌、尚未完全修复的矮墙,是他们潜入镇内的唯一机会。
接下来的路途,如同在地狱中跋涉。凌弃的意识时清醒时模糊,全凭一股不灭的执念支撑着身体。叶知秋几乎是用自己单薄的身体扛着他,在崎岖不平、黑暗隆咚的山路上艰难前行。有几次,凌弃几乎要瘫倒,都被叶知秋死死拉住。她不顾自己手臂被荆棘划出的血痕,不顾冰冷和疲惫,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是我的全部,我要带他回家!
途中,他们两次险些与搜索的护卫小队遭遇,都凭借凌弃残存的警觉和叶知秋的机敏,提前躲藏在岩石或树丛后,险之又险地避过。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两人终于踉踉跄跄地来到了那段坍塌的镇墙下。墙体塌了半截,形成一个不易察觉的缺口,周围长满了杂草。
“到了……”凌弃气若游丝,身体的力量几乎耗尽。
叶知秋将他小心地靠在墙根阴影里,自己先警惕地探头观察缺口内外。镇内这一带似乎格外安静,可能是溃兵难民尚未波及到的角落。她心中一喜,回头低声道:“安全!”
她奋力搀起凌弃,两人相互依靠,几乎是滚爬着翻过了那段矮墙,重重摔在镇内冰冷的地面上。
回到镇内,危险并未解除,但熟悉的环境让两人都稍微松了口气。凌弃强打精神,辨认了一下方向,低声道:“走……小巷……避开人……”
叶知秋点头,再次撑起他,专挑最黑暗、最僻静的小巷穿行。此时的南山镇,大部分区域依旧笼罩在恐慌和混乱中,哭喊声、叫骂声、搜寻失散亲人的呼喊声此起彼伏,反而为他们提供了最好的掩护。没有人会特别注意两个在阴影中蹒跚而行的“难民”。
一段原本不长的路,走得惊心动魄。有几次,差点与巡逻的商会护卫或溃散的兵勇撞个正着,都被他们提前躲过。凌弃的伤势越来越重,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全靠叶知秋不离不弃的支撑和指引。
终于,那间熟悉的小院轮廓出现在小巷的尽头。院门虚掩着,院内一片死寂。
叶知秋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希望。她搀着凌弃,用尽最后力气推开院门,踉跄着冲了进去,反手死死闩上了门栓。
“噗通!”
两人同时脱力,瘫倒在小院冰冷的地面上。凌弃再也支撑不住,彻底陷入了昏迷。叶知秋趴在他身边,剧烈喘息着,眼泪混合着汗水和血水,无声地滑落。但她知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她挣扎着爬起身,检查凌弃的状况。伤势极其严重,失血过多,中毒已深,气息微弱,命悬一线!
必须立刻救治!
叶知秋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亮光。她迅速扫视小院,确认暂时安全。然后,她连拖带拽,将凌弃沉重的身体挪进屋内,平放在那张简陋的床铺上。
接着,她如同上了发条般行动起来。点亮油灯,烧水,清洗双手,然后毫不犹豫地撬开墙角那块她亲眼见过凌弃掩埋物品的地砖,挖出那个装满药材和金币的木箱。她不需要钱,她需要的是里面那些她亲手配置的、效果最强的救命药材!
清洗伤口,重新上药,固定断骨,施针逼毒,灌服汤药……叶知秋展现出了一名顶尖医师在绝境下的全部素养和冷静。她的动作快、准、稳,每一个步骤都倾注了她全部的心力和希望。汗水浸湿了她的鬓发,手指因疲惫和紧张而微微颤抖,但她的眼神却异常坚定明亮。
时间在寂静和紧张中流逝。屋外,是乱世孤城的喧嚣与危机;屋内,是一场与死神赛跑的无声战斗。
当黎明的第一缕微光透过窗纸照进屋内时,叶知秋终于完成了最后的包扎。她瘫坐在床边的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浑身虚脱,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床榻上,凌弃依旧昏迷不醒,脸色苍白,但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胸口有了微弱的起伏。
叶知秋望着他沉睡(或者说昏迷)的脸庞,紧绷的神经终于稍稍放松,极度的疲惫和後怕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但她知道,他们只是暂时安全了。凌弃的伤势需要时间静养,而墨菲的追兵、镇内的混乱、兽人的威胁……一切都远未结束。
她轻轻握住凌弃冰凉的手,将脸颊贴在他粗糙的手背上,闭上了眼睛。
至少,他们还活着。至少,他们暂时回到了这个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
接下来的路,会更难。但她不会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