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的南山镇，积雪未融，呵气成霜。帝国守备军的玄色旗帜在料峭寒风中僵硬地飘动，镇墙上巡逻的士兵脚步沉重，脸上带着物资短缺带来的麻木与怨气。表面的秩序下，是紧绷的压抑。
这一日，风雪暂歇，惨白的日头有气无力地挂在天上。一阵与肃杀寒冬格格不入的、轻快而得得的马蹄声，踏碎了凌弃小院所在的偏僻巷落的寂静。一辆装饰考究、却并不过分招摇的黑漆平头马车，在一名身着厚缎棉袍、面容精干、眼神活络的中年男子引领下，停在了院门外。马车帘幕用的是厚实的青呢，车辕上刻着一个不起眼却业内人熟知的徽记——交错的金算盘与药杵，正是“灰岩商会”的标志。
那中年男子利落地跳下马车，整了整衣袍，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热情笑容，上前轻轻叩响了院门。他身后，两名健仆抬下一个沉甸甸的、散发着淡淡樟木香气的礼盒。
开门的正是叶知秋。她穿着一身素净的棉裙，外罩半旧夹袄，神色平静地看着门外的不速之客。
“可是叶医师当面？鄙人姓钱，添为灰岩商会南山镇新任管事。”钱管事笑容可掬，躬身一礼，姿态放得极低，“久闻叶医师妙手仁心，活人无数，钱某钦佩不已！今日冒昧来访，特备薄礼，聊表敬意，还望叶医师莫要推辞。” 话语圆滑，先将姿态放低。
叶知秋目光扫过那辆马车和礼盒，心中了然。她侧身让开，语气清淡：“钱管事客气了，寒舍简陋，请进。”
钱管事示意随从将礼盒放在院中，自己独自跟着叶知秋走进烧着炭盆的屋内。暖意扑面而来，他一眼便看到了坐在窗边、正就着天光静静擦拭那根寒铁短棍的凌弃。
此时的凌弃，伤势已愈，身形挺拔，虽脸色仍略显苍白，但眼神开阖间精光内蕴，那股历经血火淬炼出的沉凝气势，让久经商海、善于察言观色的钱管事心中暗暗一凛。他连忙上前，再次躬身，语气更加恭敬：“这位想必就是凌弃凌先生？久仰大名！今日得见，果然气度不凡！”
凌弃放下短棍，目光平静地看向钱管事，没有起身，只是微微颔首，伸手指了指对面的木凳：“钱管事，坐。” 语气平淡，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势。
钱管事道谢，在下首坐了半边屁股，姿态谦恭。叶知秋奉上两杯粗茶，便安静坐在凌弃身侧。
钱管事寒暄几句，赞了凌弃恢复神速、叶知秋医术通神后，便话锋一转，切入正题，神色也变得郑重起来：“凌先生，叶医师，实不相瞒，钱某此次前来，是受总会大掌柜重托，诚邀二位贤伉俪加入我灰岩商会！”
他顿了顿，观察了一下凌弃二人的神色，见他们依旧平静，便压低声音，热切地道：“如今这南山镇，虽由帝国军方接管，然边陲苦寒，资源匮乏，非是久居之地，更非施展才华之所。我灰岩商会总部位于帝国中部繁华大城‘天阙’，商路通达帝国三十六郡，乃至与周边几国皆有贸易往来！总会对二位的才能极为看重，若二位点头，即刻便可举家迁往天阙！”
他伸出三根手指，语速加快，条件具体而清晰：“凌先生可任商会总会安全顾问，秩比高级执事，年奉三百金狮币，配备独门院落、车马及四名仆役。可调阅商会秘藏的、从各地搜集来的一些古代军阵、实战技击的典籍和训练笔录！叶医师则可入主商会总会医馆，任首席医师，独立掌管一馆之事，所有药材资源优先取用，商会还将拨付专款，支持您设立医案、钻研医术！此外，二位家眷皆可妥善安置。”
条件优厚务实！总会安全顾问、高级执事待遇、三百金狮币的年奉（这是一笔巨款）、独门院落、调阅珍贵典籍（并非功法，而是实战经验记录）、首席医师、独立管理权、研究资金……每一条都戳中了乱世中人才最实际的需求：安全、财富、资源、地位和发展空间。
钱管事紧紧盯着凌弃的眼睛，又补充了一句，声音压得更低：“总会亦知，二位与那黑水商会墨菲，有些过节。商会情报网络遍布帝国，或可……为此事提供些许便利。”
利诱之外，加上了隐晦的助力承诺。
屋内陷入了沉默，只有炭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叶知秋垂着眼睑，静静拨弄着炭火，仿佛事不关己。凌弃的手指则在冰冷的短棍上无意识地摩挲着，目光低垂，看不出喜怒。
钱管事心中有些打鼓，这条件在他看来已是极有诚意，几乎无法拒绝。
良久，凌弃才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钱管事，并没有如对方预期般立刻答应或拒绝，而是用他那略带沙哑却沉稳的嗓音问道：“钱管事，灰岩商会与帝国军方，关系如何？”
钱管事一愣，没想到凌弃会先问这个，但立刻反应过来，这是要权衡背景和风险。他斟酌了一下词语，笑道：“凌先生明鉴。商会经商，自然要与各方打好交道。军方那边，自有总会高层斡旋，在帝国内部，我灰岩商会也是说得上话的。保障二位安全，不在话下。”
凌弃微微颔，不置可否，又问道：“商会如今在南山镇，意欲何为？”
钱管事眼神闪烁了一下，笑道：“自然是恢复贸易，互通有无。此地虽经动荡，但地理位置重要，商会不会放弃。日后，或许还需多多倚仗凌先生这样的才俊，稳定地方呢。” 话中暗示了商会在此地仍有图谋，且需要武力支持。
凌弃沉默片刻，手指在短棍上轻轻敲击了两下，终于开口道：“钱管事，贵会的诚意，凌某感受到了。”
钱管事心中一喜。
却听凌弃继续道：“不过，举家迁徙，非是小事。凌某需与内子商议几日，再给管事答复。” 他没有立刻拒绝，但也没有答应，而是选择了“考虑”。
钱管事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但立刻恢复如常。能考虑，就有机会！总比直接拒绝好。他连忙道：“应当的，应当的！此等大事，自当慎重考虑！那钱某就静候佳音？这几日就住在镇西的商会驿馆，凌先生、叶医师若有任何疑问，随时可派人传话。”
“好。”凌弃点头，端起了茶杯，这是送客的意思。
钱管事识趣地起身，拱手笑道：“那钱某就不打扰了，告辞！薄礼不成敬意，还望笑纳。” 他指了指院中的礼盒。
凌弃看了一眼，淡淡道：“心意领了，礼物贵重，不便收受，还请带回。”
钱管事还想再劝，但看到凌弃那平静却坚定的眼神，知道强求无用，只好干笑两声：“凌先生高义！那钱某先行告退。” 说罢，带着一丝遗憾和不解，转身离去。随从也只能抬着那未送出的礼盒跟上。
院外马车声渐远。
叶知秋走到凌弃身边，轻声道：“你……真想考虑？”
凌弃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考虑？不过是缓兵之计。灰岩商会势大，直接拒绝，恐生事端。墨菲卷走的，不仅仅是钱财，还有我们安稳的日子。这个仇，必须要报。”
他转过头，眼中锐光一闪而逝：“灰岩商会情报网络广阔，或许……能查到点墨菲的蛛丝马迹。就算查不到，借着‘考虑’这几天，也能从这钱管事口中，多探听些帝国境内和商会层面的消息。南山镇这潭水，比我们想的要深。多了解一些，没有坏处。”
叶知秋恍然，原来凌弃是想利用这个机会。“那之后呢？若他们再来问，如何答复？”
“到时候再说。”凌弃重新拿起短棍，语气沉稳，“看看这几日，这镇子里还有什么变化。帝国军方、旧商会、还有那神秘的监察司……各方势力角逐，局面瞬息万变。我们需借力打力，而不是轻易被一方绑死。墨菲的债，要讨。但怎么讨，何时讨，需从长计议。”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帝国军营的方向，眼神深邃。答应考虑，既是策略，也是他内心确实需要时间来判断局势，积蓄力量。主动权的缰绳，他要牢牢抓在自己手里。这南山镇的棋盘上，他不再甘心只做一枚被动挨打的棋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