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裂的浅坑中央,那狂暴沸腾、如同濒临炸裂熔炉般的炽白光晕,在吸纳了丝丝缕缕混沌之气后,终于被强行约束在一个极其脆弱而危险的平衡点。
狂暴的能量流围绕着混沌核心旋转,每一次涡流的震荡都让欧阳墨殇浑身剧颤,经脉如同被烧红的铁链反复拉扯,但他咬紧牙关,凭借着钢铁般的意志和《太虚凝元诀》对混沌之气那独一无二的掌控力,死死维系着这微妙的平衡。
时间在剧痛与煎熬中缓慢流逝。汗水早已浸透他破碎的衣衫,混合着血污在龟裂的地面洇开深色的痕迹。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肺腑的痛楚和浓重的血腥味。
南宫柔紧守在咫尺之外,双手紧握,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那双燃烧着金色余烬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所有的祈祷都化作无声的注视,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渡过去。
终于,当最后一丝外溢的狂暴能量被混沌涡流强行吸纳约束,那包裹周身的炽白光晕如同潮水般猛地向内坍缩、收敛!
一股远比之前更加凝练、更加深沉、带着一丝混沌原始气息的灵力波动,如同沉睡的火山苏醒,缓缓从欧阳墨殇体内弥漫开来!
天罡境一重——后期!
强行压榨潜能、在生死边缘搏杀、吸纳混沌之气调和狂暴力量……这极度凶险的过程,竟意外地打通了他之前修炼的滞涩之处,让他在重伤之余,境界反而向前迈进了一小步!
噗!一口淤黑的污血从欧阳墨殇口中喷出,落在身前的地面上,发出“嗤嗤”的轻响。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摇晃,几乎要栽倒在地。
但那股新生的,凝练的灵力却在体内艰难地流转起来,开始缓慢修复着千疮百孔的经脉和窍穴,带来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暖意,驱散了濒死的冰冷。
他缓缓睁开眼,眸中混沌光晕一闪而逝,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劫后余生的庆幸。
欧阳墨殇!南宫柔一直紧绷的心弦在这一刻彻底崩断!所有的担忧、恐惧、后怕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所有的矜持和顾忌。
她根本无视了身后那一道道复杂的目光——有惊愕,有审视,有阴冷,更有压抑的怒火——她像一只受惊后终于找到庇护的小兽,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猛地扑了上去!
温软的,带着淡淡清香的娇躯带着巨大的冲力撞入欧阳墨殇的怀中,双臂紧紧环抱住他伤痕累累的腰身,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瞬间浸湿了他破碎的衣襟。她的身体因为后怕和激动而剧烈地颤抖着。
你没事……真的太好了……太好了……她将脸深深埋在他的颈窝,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抑制的哽咽,一遍遍地重复着,仿佛要将这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刻入骨髓。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直白,如此不顾一切地宣泄自己的心意,将所有的担忧和恐惧化作这个紧紧的拥抱。
欧阳墨殇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撞得一个趔趄,牵动了全身的伤痛,让他闷哼一声,脸色又白了几分。
他先是一愣,身体瞬间僵硬,仿佛有些不适应这突如其来的亲密。
但随即,感受到怀中娇躯那无法作假的剧烈颤抖和滚烫的泪水,感受到那几乎要将他勒断的力道里蕴含的深深恐惧和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他僵硬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一种难以言喻,带着暖意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
他抬起那只没有沾染太多血污的手,动作有些生涩,却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柔,轻轻拍打着南宫柔起伏的,剧烈抽噎的背脊。
咳……轻点……我骨头快散了……他试图用惯常的、带着点戏谑的语气来缓解这过于沉重和直白的氛围,声音却因为虚弱和伤势而显得异常沙哑低沉,放心……我还有好多事情没弄清楚,好多地方没去……没那么容易死的。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地上残留的,属于那赤足少女的冰冷气息和破碎的草环痕迹,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沉凝。
这近乎安抚的低语和轻柔的动作,让南宫柔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了一些,但环抱的手臂却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仿佛生怕一松手,眼前的人就会再次消失。
然而,这温情的一幕落在某些人眼中,却如同最锋利的毒刺,狠狠扎进了心底最阴暗的角落。
白子皓站在原地,如同被无形的寒冰冻结。他亲眼看着南宫柔如同扑火的飞蛾般不顾一切地扑向那个身影,看着她紧紧拥抱,听着她带着哭腔的失态呼唤……那一声声“欧阳墨殇”,那毫不掩饰的担忧和狂喜,如同一记记重锤,狠狠砸碎了他长久以来精心维持的,身为穹煌峰首席、掌教继承人、以及守护者的所有光环和自信。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然后一点点捏碎。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被背叛的刺痛,被无视的屈辱,以及被彻底超越的恐慌和暴怒,如同岩浆般在他胸中翻腾冲撞!
鵸?的灵性力量在他体内疯狂躁动,带来尖锐的刺痛感,几乎要冲破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
他试图维持最后的体面,试图用冰冷的目光压下那翻腾的怒海。
但当他的目光触及欧阳墨殇那只轻拍着南宫柔背脊的手时,那仅存的理智瞬间被滔天的妒火焚毁!
凭什么?!
凭什么一个来历不明、行事乖张、修为不过天罡境一重(即便刚刚突破后期)的家伙,能得到小师妹如此不顾一切的倾心?
凭什么他一次次鲁莽行事、将自己置身险地,却总能化险为夷,甚至引得小师妹如此失态?
凭什么他白子皓,玉悬山年轻一代的领军人物,未来的掌教,在她眼中,此刻却如同一个碍眼的背景板?!
他感觉自己的心门,那道由骄傲、责任和多年倾慕构筑的坚固心门,在这一刻被狠狠撞开了一道狰狞的裂口!冰冷的寒风夹杂着名为“嫉恨”的毒液,正疯狂地灌入!
哼!
一声压抑到极致、却饱含着无尽冰寒与怒意的冷哼,如同炸雷般在寂静的空间中响起!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心头一凛。
白子皓猛地一甩素白锦袍的宽袖,那动作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失态和决绝,仿佛要甩掉什么极其污秽的东西。
他不再看那相拥的两人一眼,目光冰冷地扫过地上巫族残留的痕迹,最后定格在远处翻滚的瘴气深处,眼神锐利如刀,却又带着一丝被强行压抑的混乱。
此地不宜久留!巫族手段诡谲,随时可能卷土重来!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朗,却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如同玉石相击,所有弟子听令!救治伤员,收集此地残留的巫族物品!即刻撤离鬼哭林,返回清泽镇泽畔居!任何人不得擅自脱离队伍!
命令下达,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也强行将所有人的注意力从那令人窒息的温情一幕中拉了回来。
他率先转身,步伐沉稳却带着一种近乎逃离的急促,头也不回地向着屏障破碎的出口走去,素白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孤寂,又隐隐透着一股择人而噬的冰冷风暴。
游风眼神阴鸷地扫了一眼相拥的两人,嘴角噙着一丝刻毒的冷笑,不发一言,迅速跟上白子皓的脚步。
他敏锐地感觉到了大师兄那压抑到极致的怒火,这让他心底升起一种扭曲的快意。
八位皇子神色各异。
大皇子洛宁深邃的目光在白子皓决绝离去的背影和相拥的两人之间停留片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微微颔首,对白子皓的命令表示了无声的支持,沉稳地迈步跟上。
他的心思深沉如海,眼前这一幕冲突,不过是棋局中又一颗值得玩味的棋子。
三皇子洛辰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容,仿佛刚才的剑拔弩张从未发生。他温言安抚着几名惊魂未定的弟子,目光却在不经意间掠过欧阳墨殇时,闪过一丝极其隐晦的,带着评估意味的精光。
tmd!晦气地方!五皇子洛尘大大咧咧地啐了一口,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粗声对旁边的洛桑道,走走走!老子一刻也不想在这鬼地方待了!回去喝酒压惊!他倒是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只觉得气氛憋闷得难受。
洛桑无奈地摇摇头,看了一眼状态明显好转但依旧虚弱的欧阳墨殇,又看了看紧跟着洛尘离开的洛海,也快步跟了上去。
四皇子洛星周身寂灭之气似乎更浓了些,他独自一人,如同一个移动的孤岛,漠然地扫过全场,无声无息地汇入撤离的人群,仿佛周遭的一切纷争都与他无关。流风峰,只在乎自身的修行。
二皇子洛方饶有兴致地看了看被南宫柔抱着的欧阳墨殇,又看了看白子皓消失的方向,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弧度,身形一晃,如同矫健的猎豹,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撤离的队伍前方。璇玑峰,速度就是一切。
六皇子洛川眉头微蹙,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青铜罗盘,似乎在推算着什么。
他看了一眼欧阳墨殇,又看了看地上残留的巫族符文和空间扭曲的痕迹,眼中精光闪烁,最终对旁边的八皇子洛海(青冥峰)低语一句,两人也迅速离开。
转眼间,这片刚刚经历了生死搏杀和情感风暴的空间,只剩下欧阳墨殇、南宫柔,以及捂着左臂伤口、脸色苍白的林符。
人群散去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压抑紧绷的气氛也随之消散了大半,只剩下鬼哭林深处死寂的瘴气在无声翻涌。
喂喂喂!我说你们两个,差不多得了啊!林符龇牙咧嘴地走上前,看着依旧紧紧相拥的两人,尤其是欧阳墨殇那惨不忍睹的状态,忍不住出声打断,小师妹,你再这么抱下去,这小子没被巫族弄死,也要被你勒断气了!还有你,欧阳墨殇,赶紧的,能动弹不?小爷我这胳膊还淌着墨汁呢,得赶紧回去处理!
他这煞风景的话终于让南宫柔惊醒过来。她猛地抬起头,小脸瞬间涨得通红,如同熟透的苹果,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她触电般松开手臂,慌乱地向后退了一小步,眼神躲闪,不敢去看欧阳墨殇的脸,只盯着他胸前被自己泪水浸湿的衣襟,声音细若蚊呐:对……对不起……我……我……
欧阳墨殇失去支撑,身体晃了晃,差点栽倒,幸好林符眼疾手快,用没受伤的右手一把扶住了他。
咳咳……没事。欧阳墨殇借着林符的搀扶站稳,看着南宫柔那羞窘得几乎要钻入地缝的模样,苍白的脸上勉强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只是那笑容因为伤痛而显得有些扭曲,林符说的对,此地不宜久留。我的伤……也需要静养。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破碎的衣衫下,那些被物理孢子冲击留下的密集红点和擦伤,以及后背那依旧火辣辣发紫的淤伤,眉头微蹙。
百毒不侵保住了他的命,但这些物理创伤和强行突破带来的经脉损伤,没有十天半月的调养,休想恢复。
他强撑着调动起刚刚突破后、那微弱却凝练了许多的灵力,努力挺直脊背,目光投向白子皓等人离去的方向,眼神沉静。
白子皓拂袖而去时那压抑的怒火和冰冷的眼神,他并非没有察觉。那裂痕,已然存在。但他此刻无暇也无力去顾及。
走吧。他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回泽畔居。
他需要时间,需要疗伤,更需要理清这团乱麻——巫族的阴谋、赤足少女的身份、南宫柔身上觉醒的力量……还有那黑袍人最后留下的、充满恶意的低语。
林符撇撇嘴,搀扶着欧阳墨殇,小心避开他的伤处。南宫柔连忙上前,想要帮忙搀扶另一边,却又有些手足无措,最终只是紧紧跟在欧阳墨殇身侧,目光始终不离他苍白的侧脸,眼中充满了担忧和尚未褪去的后怕。
三人相互扶持着,步履蹒跚地踏上了归途。身后,是崩碎的雾气屏障、龟裂的浅坑、残留的巫族符文和植物残骸,以及那片死寂的、仿佛吞噬了所有秘密的鬼哭林。
而在他们离开后不久,这片狼藉的空地上方,浓稠的瘴气无声地翻涌汇聚,隐约勾勒出一张巨大而模糊的,带着病态笑容的脸孔轮廓,无声地注视着他们离去的方向,随即又缓缓消散在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