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的余波终于缓缓平息。
然而，青冥九霄云——这片曾经被誉为最接近天穹、祥瑞汇聚的圣地，已彻底沦为一片死寂的废墟。
再也看不到丝毫往日仙云缭绕、灵禽翩跹的盛景，取而代之的，是满目疮痍，是深入骨髓的毁灭。
天空，那道被强行撕开的巨大蚀渊裂缝并未完全闭合，如同一个无法愈合的丑陋伤疤，依旧顽固地悬挂在天幕之上。
只是它不再剧烈搏动，也不再喷吐魔影，而是缓缓地、沉默地流淌出稀薄的、暗红色的能量雾气，如同垂死巨兽最后的呼吸，带着腐朽与不祥的气息，不断污染侵蚀着周围的一切。
原本清澈的天穹被这些雾气染成一种肮脏的暗红色调，阳光无法穿透，只在偶尔雾气流动稀薄处，投下几缕微弱而病态的光斑，更添几分凄凉。
大地，或者说那些悬浮的云土巨岛，早已面目全非。
曾经巍峨耸立的宫殿群落，雕刻精美的亭台楼阁，孕育奇花异草的灵圃药园，此刻尽数化为齑粉。
巨大的坑洞随处可见，深不见底，边缘还残留着规则之力侵蚀后的扭曲痕迹，仿佛被无形的巨兽啃噬过。
断裂的山体、破碎的浮空岛残骸、以及那些辨不出原状的金属和玉石碎块，杂乱无章地悬浮在空中，或散落在坑洼的地表，诉说着方才那场战斗的恐怖与暴烈。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复杂而令人作呕的气味。有雷击后的焦糊味，有岩石熔融后又冷却的硫磺味，有空间被撕裂后产生的虚无气息，但最为浓烈的，还是那蚀渊能量所特有的、混合了血腥、怨毒与死寂的恶臭。
灵气变得极其稀薄且狂暴，任何修士在此地试图吐纳恢复，恐怕都会引动体内力量反噬，甚至被残留的蚀渊魔气侵入。
死寂，是这里的主旋律。
除了那暗红裂缝偶尔发出的、如同叹息般的能量流动声，便再无声响。
曾经的鸟语花香、钟鼎仙音，早已被绝对的寂静所取代。这种静，并非安宁，而是死亡降临后，万物湮灭的虚无之静，沉重得让人窒息。
幸存下来的巫族和羽族之人，或许还躲在某个残破的结界或废墟深处，但无人敢在此刻现身。
魔主降临的恐怖，以及后来欧阳墨殇那更令人恐惧的“魔化”与吞噬，早已击溃了他们的心神，唯有深深的恐惧与绝望在蔓延。
就在这片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的绝对死寂与废墟之中——
某一处空间，原本就因为多次剧烈能量冲击而变得极其不稳定，此刻忽然如同水波般剧烈荡漾起来。
紧接着，伴随着一阵刺耳的、仿佛布帛被强行撕裂的声响，一道狭长的，边缘极不稳定的银黑色空间裂痕，被猛地撕开！
狂暴的空间乱流从中汹涌而出，瞬间将周围的几块悬浮巨石绞成粉末。
一道青色的身影，略显踉跄地从那裂痕之中跌出。
来人一身青袍，原本应飘逸出尘，此刻却沾染了不少尘埃与几处焦痕，袖口甚至有被空间之力划破的痕迹。
他面容看上去约莫三四十岁，眉宇间带着历经风霜的沉稳，但此刻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却难掩疲惫与一丝惊悸，嘴角还残留着一丝未完全擦净的血迹。正是十二玉悬山碧落峰峰主，李长风。
他稳住身形，立刻袖袍一挥，一股无形的伟力拂过，身后那躁动的空间裂痕微微一颤，竟如同被无形大手抹平一般，迅速弥合消失。
处理完空间裂痕，他才长舒一口气，显然穿越混乱的空间乱流并非易事，即便对他而言，消耗亦是巨大。
他抬起头，目光急切地扫视四周。
映入眼帘的景象，让这位见多识广、修为通玄的碧落峰主，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瞬间布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与骇然！
“这……这里是……青冥九霄云？！”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干涩和颤抖。虽然从空间波动中感知到此地发生了惊天巨变，也正是因此才不惜代价强行破开乱流赶来，但亲眼所见这如同世界末日般的惨状，依旧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灵山圣境，竟被毁损至此？！
他的目光急速移动，掠过那触目惊心的巨大蚀渊裂缝，掠过下方如同被巨兽蹂躏过的大地，掠过那些漂浮的废墟和死寂……心脏不由自主地沉重下去。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空气中残留的，两种截然不同却都恐怖到极致的能量气息——一种充满了纯粹的，冰冷的毁灭与规则之力，另一种则更为诡异，似乎是多种至高力量的混合体，充满了矛盾与不确定性。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等级的战斗？！难道有不止一个问道境巅峰的存在在此死战？甚至……涉及到了那传说中的蚀渊本源？
强烈的担忧瞬间攫取了他的心神。他的徒儿欧阳墨殇，之前传讯便是在这青冥九霄云附近历练，如今此地化为绝域，那他……
就在李长风心焦如焚，神识如同潮水般铺天盖地向外蔓延，试图搜寻任何生命气息之时——
他的目光，猛地定格在了远处一片相对“空旷”的空域。
之所以说“空旷”，是因为那片区域的悬浮碎石和能量乱流似乎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排斥开来，形成了一片直径约数百米的奇异球状空间。
而在那球状空间的中心，一道身影正静静地悬浮在那里。
那人双目紧闭，面容上看不出是痛苦还是安宁，仿佛陷入了最深沉的休眠。但他的周身，却环绕着令人心悸的异常景象！
左半身，流淌着神圣而璀璨的金白色光辉，如同初升的朝阳，温暖而充满生机，却又带着一种不容亵渎的威严；右半身，则缠绕着深邃而暴戾的赤黑色气流，如同地狱深渊的熔岩，冰冷死寂中蕴含着毁灭一切的疯狂！
金白与赤黑，神圣与邪恶，创造与毁灭……两种截然相反，本该互相排斥湮灭的力量，此刻却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方式，在那道身影上交织、流转、抗衡，又似乎……在缓慢地融合？形成了一种极不稳定的平衡。
它们如同有生命的活物，不断地试图侵蚀对方，却又被对方的力量所阻挡，在那身体表面勾勒出无数复杂而变幻莫测的光纹，明灭不定。
一股难以言喻，仿佛源自天地初开时的混沌与浩瀚的气息，正从这矛盾的结合体中隐隐散发出来，虽然微弱，却让感知到它的李长风，神魂都为之震颤！
而在那金白与赤黑光芒的交织深处，李长风感受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却让他刻骨铭心的气息——
那是他徒弟欧阳墨殇的气息！虽然变得无比陌生、无比强大、无比诡异，但那核心的一点真灵波动，绝不会错！
“徒……徒儿？！”
李长风失声惊呼，声音因极度的震惊和不解而变调。
眼前的景象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欧阳墨殇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身上那两种可怕的力量究竟是什么？那隐隐让他都感到心悸的混沌气息又是从何而来？
来不及细思其中缘由，强烈的担忧压倒了一切。李长风身影一晃，瞬间化作一道青色流光，不顾自身消耗，以最快的速度冲向那悬浮的身影，想要探查欧阳墨殇的状况。
然而，就在他距离欧阳墨殇尚有千丈之遥时——
异变陡生！
欧阳墨殇周身那金白与赤黑交织的能量场，似乎感知到了外物的靠近，原本相对稳定的平衡瞬间被打破！
嗡——！！！
一股无形却磅礴浩瀚到极致的力场，以欧阳墨殇为中心，猛然爆发开来！
这力场并非单纯的能量冲击，也非精神威压，更像是一种……领域的雏形。
一种由那未完全融合的神魔蚀渊之力与混沌之气自然散逸形成的，极其原始的自我保护屏障！
力场之中，规则变得极其混乱且排外！空间密度瞬间增加了千百倍，变得如同万年玄铁般坚硬；时间流速忽快忽慢，毫无规律可言；各种相互矛盾的能量属性——极寒与极热、重力与斥力、生机与死寂——如同沸水般剧烈翻腾、冲突！
李长风猝不及防，如同高速撞上了一堵无形却坚不可摧、并且布满尖刺的墙壁！
“嘭！”
一声闷响，他前冲的势头被强行遏止，护体青光剧烈闪烁，明灭不定，竟被那混乱的力场瞬间消磨掉大半。
更可怕的是，那力场中蕴含的混乱规则直接作用而来，让他气血一阵翻腾，神魂都感到一阵刺痛和眩晕，仿佛同时被无数种不同的力量攻击。
李长风脸色一变，身形被迫向后滑退数百丈，才勉强稳住。他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这是……自成领域？！不……还不是完整的领域，是力量本质过高，自然散逸形成的场！竟然连我都无法轻易靠近？！”
他紧紧盯着力场中心那依旧双目紧闭、对这一切毫无所觉的徒弟，心中的惊涛骇浪难以平息。
这才分别多久？墨殇身上到底发生了何等惊天动地的变故？竟然拥有了如此恐怖而诡异的力量？甚至无意识散发的力场，都能将他这位十二玉悬山峰主逼退！
要知道，他李长风虽不以肉身强横着称，但修为境界实打实地摆在那里，乃是世间有数的顶尖强者之一！更何况，他擅长的乃是……
“言出法随，万流退散！”
李长风定下心神，并指如剑，对着前方那混乱恐怖的力场，肃然开口。声音不高，却蕴含着某种至高无上的规则律令之力！
刹那间，他言出法随，前方翻腾的混乱力场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强行压制，出现了短暂的凝滞和平静，那千百种混乱的规则似乎被一条更强大的规则强行统御、抚平！一条狭窄的、相对稳定的通道在他面前显现出来。
李长风不敢怠慢，立刻身形一动，沿着通道向内冲去。
然而，他刚刚前行不足百丈——
那被暂时抚平的力场仿佛被激怒的洪荒巨兽，更加猛烈地反弹回来！
而且这一次，那金白与赤黑交织的能量似乎感知到了“言出法随”这种规则层面的干涉，竟自发地演化出种种对抗手段。
李长风前方的空间瞬间折叠扭曲，看似近在咫尺的距离变得遥不可及；“万流退散”的律令效果被无数突然诞生的细微蚀渊裂缝疯狂吞噬抵消；甚至有一股冰冷死寂的意念沿着律令之力反向侵蚀而来，试图污染他的神魂！
李长风闷哼一声，周身青光爆闪，强行斩断那反向侵蚀，身形再次被逼退，脸色又苍白了一分，眼中惊骇更浓。
“好诡异的力量！竟然能本能地对抗我的律令？！蕴含的规则优先级高得可怕！”
他不信邪，再次尝试。
“律令：此域归静！”
“律令：空间坦途！”
“律令：万法不侵！”
……
每一次，他都能凭借精深无比的修为和言出法随的强大，短暂地开辟出一小段通道，但越是靠近中心，欧阳墨殇周身那自发形成的力场就越是强大和抗拒，反弹也越发猛烈。
那力场仿佛拥有一种学习能力，每一次对抗后，下一次都会演化出更针对性的混乱来抵消他的律令。
而且，每一次施展“言出法随”，尤其是对抗这种层级的力量，对李长风的心神和法力消耗都是巨大的。几次尝试之后，他的额头已然见汗，呼吸也变得略微急促起来。
他停在力场边缘，面色无比凝重地看着中心的徒弟。
此刻的欧阳墨殇，被那金白与赤黑的光芒彻底包裹，身形若隐若现，仿佛正在经历着某种至关重要的蜕变，又像是被困在了一个由自身力量编织而成的茧中。
靠近不得，唤醒不得。
李长风的心沉了下去。他看得出来，欧阳墨殇此刻的状态极其特殊，也极其危险。
那两种力量的平衡脆弱而危险，任何外力的强行介入，都可能引发灾难性的后果，要么导致平衡打破，能量彻底暴走，要么可能中断某种关键的进程，对欧阳墨殇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墨殇……你究竟遇到了什么……”李长风喃喃自语，担忧、焦虑、疑惑种种情绪交织在心头。他纵横世间百年，还是第一次感到如此棘手和无力。
强行突破，恐伤及徒儿。
放任不管，谁知这诡异的状态会持续多久？最终又会变成什么样？
就在李长风进退维谷，苦思对策之际，他敏锐的神识忽然察觉到，极远处的一片巨大废墟阴影中，似乎有一道极其微弱、并且刻意隐藏的气息波动了一下。
还有人活着？而且是清醒的？
李长风目光一凝，暂时压下对徒弟的担忧，身影一闪，悄无声息地向着那道气息的方向掠去。
或许，能从幸存者口中，得知此地究竟发生了何事，以及墨殇变成这般模样的缘由。
他的身影消失在废墟之间，而远处那金白与赤黑交织的光茧，依旧在死寂的废墟上空缓缓旋转，散发着令人敬畏又恐惧的神秘波动，仿佛一颗孕育着未知的混沌之卵。
这片饱经摧残的天地，暂时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之中，唯有那暗红色的天穹裂缝，依旧在无声地流淌着污秽，注视着下方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