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尘村的硝烟与血腥气,终于在那场奇迹般的雨后,被湿润的泥土和新生草木的气息逐渐取代。
断壁残垣间,幸存的村民们在林老丈的带领下,开始了艰难的重建。
他们对着即将离去的欧阳墨殇一行人,尤其是那位已化为温婉女子、却依旧被他们深深敬畏的玉琳琅,再次深深鞠躬,千恩万谢,言语中充满了对未来的迷茫与一丝被神迹庇佑后的微薄希望。
欧阳墨殇心中挂念着其他失落的伙伴,更迫切地需要提升实力以应对未来可能出现的、连猼訑都讳莫如深的危机。
北境蛮族叛乱,流云古道已成险地,他们决定改道,前往距离此地最近的边防重镇——北寒关,那里或许能提供暂时的庇护,也或许能打听到更多关于外界局势的消息。
一行人离开那片承载了悲伤与奇迹的山谷,重新踏上了蜿蜒险峻的流云古道,只是此番前行,方向与来时迥异。
古道两旁,嶙峋怪石在稀薄阳光下投下狰狞影子,凛冽的北风如同冰冷的刀子,试图切割开一切温暖。
然而,队伍中多了玉琳琅这位气息空灵温婉的伙伴,她周身自然流淌的青金色光晕仿佛自带一层无形的屏障,将刺骨的寒意驱散了几分,连带着周遭压抑的气氛也舒缓了不少。
循光与梦影一左一右,默然随行,如同两道无声的守护之影。
行走间,欧阳墨殇的目光数次落在玉琳琅那完美无瑕的侧脸上,前世记忆的碎片与今生巨大的谜团如同纠缠的藤蔓,紧紧束缚着他的心神。
他终于忍不住,在又一阵卷着雪沫的寒风吹过时,再次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琳琅,你之前提及的‘神域之门’……那究竟是何等存在?还有,我前世……究竟遭遇了何等变故,才会‘羽化’?你们……又为何要付出自陨修为、沉沦万古的代价,只为等待一个渺茫的归来?”
玉琳琅闻言,脚步微微一滞,脸上那仿佛能融化冰雪的温婉笑容瞬间黯淡了几分。
她转过头,那双纯净的琥珀色眼眸中,复杂的情绪如潮水般翻涌——有对遥远过去的追忆,有深入骨髓的痛楚,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对某种不可言说存在的深深忌惮。
她轻轻抬起手,指尖冰凉,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按住了欧阳墨殇因急切而微微开启的嘴唇,动作轻柔,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主上,” 她的声音依旧空灵悦耳,此刻却染上了一抹难以化开的沉重与恳求,“并非琳琅心存隐瞒,也并非姐妹们不愿坦诚。只是……有些真相,其本身所牵扯的因果业力,庞大到足以扭曲时空,撼动法则。知晓,本身便是一种‘因’,会立刻引动冥冥之中那些存在的注视,带来不可预测、甚至可能是毁灭性的‘果’。在您……在您真正拥有足以直面、乃至抗衡那些目光的力量之前,过早地揭开这层面纱,绝非幸事。那可能招致的灾祸,或许会瞬间倾覆一切,让我们万古的等待与牺牲……尽付东流。”
她凝视着欧阳墨殇那双写满了不甘、困惑与执着眼眸,心中痛惜如绞,却不得不硬起心肠,语气愈发坚定:“请您,务必相信我们,相信琳琅。时机,真的未至。当那一天来临,当您足够强大,所有的迷雾都将自行散开,一切前因后果,自会清晰地呈现在您面前。而现在,您只需记得,无论前路如何艰险,我们……始终与您同在,跨越了前世与今生,此志不渝。”
欧阳墨殇看着玉琳琅眼中那近乎哀求的坚定,感受着她指尖传来的微凉与决绝,胸腔中翻腾的疑问与焦躁,最终化作一声沉重而悠长的叹息,消散在凛冽的寒风里。
他抬手,用自己的温暖包裹住她微凉的手指,用力握了握,点了点头,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好,我明白了。我不再追问便是。”
然而,他内心深处,那股对力量的渴望,却如同被投入烈火的干柴,轰然燃烧,愈发炽烈。
天塌地陷?究竟是何等恐怖的存在,何等残酷的真相,能让曾为神兽的猼訑都如此恐惧,连提及都不敢?
玉琳琅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温度与那份被强行压抑下去的探索欲,心中酸涩与欣慰交织,只能更紧地回握住他的手,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与信念传递过去。
一旁的循光与梦影默默交换了一个眼神,无需言语,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与无奈。那条界限,在主人重新登临绝巅之前,是她们必须共同守护的底线。
……
与此同时,远在数百里之外的北寒关。
这座被誉为“北境铁脊”的雄关,如同一位沉默的黑色巨人,亘古不变地矗立在雪山与荒原的交界处。
关墙高达十五丈,通体由北地特有的玄黑巨岩垒砌,岩石表面布满了千年风霜刻蚀的痕迹和无数次战争留下的刀劈斧凿、暗红发黑的血痂,无声地诉说着历史的残酷与沉重。
关隘两侧,是飞鸟难渡、猿猴愁攀的万仞冰峰,如同天然的壁垒,唯有中间这道狭长的关隘,是沟通南北的唯一通道,战略地位至关重要。
此刻,北寒关上下,已然进入全面战备状态。城墙之上,象征着洛国皇权的龙旗与各军番号旗帜在呼啸的北风中猎猎作响,如同翻涌的云海。
身披重甲、手持长戈劲弩的士兵们,如同冰冷的雕塑般伫立在每一个垛口之后,他们的眼神锐利如鹰,穿透漫天飞舞的雪沫,死死盯着关外那片被茫茫白色覆盖、却仿佛隐藏着无数嗜血猛兽的荒原。空气中弥漫着金属的冰冷、火油的刺鼻以及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气息。
关墙最高处的中央了望台上,两名身着华丽鎏金明光铠、外罩名贵貂皮锦袍的年轻男子,正迎风而立。正是奉旨前来督军御敌的皇长子洛宁与皇五子洛尘。
大皇子洛宁,身姿挺拔,面容俊朗,剑眉斜飞入鬓,看似温文尔雅,颇有儒将之风。
然而,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深处,却时刻闪烁着精于算计、权衡利弊的冷光。
他智勇双全,文韬武略无一不精,但所有的智慧与勇力,都牢牢服务于“利益至上”这一铁律。
他微微紧了紧身上那件价值连城的银狐裘大氅,望着远方在风雪中若隐若现、如同巨兽獠牙般的连绵雪山,语气平稳地开口,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风雪的呼啸,清晰地传入身旁之人的耳中:“五弟,这北境的寒风,凛冽刺骨,与帝都的温软迥异。听闻你此前一直在洛京的军营操练兵马,初临此等苦寒,麾下将士可还适应?”
说话间,他体内精纯的灵力似有若无地流转,与识海深处一道沉睡的、蕴含着云雷之威的古老意识隐隐共鸣。
那是他的契约灵兽——蟠龙!虽未显化真身,但那“蛰龙惊眠,动则云雷破柱;翻江倒海,势可云水同潮”的磅礴潜力与高贵血脉,正是他面对任何困境都从容不迫的最大底牌之一。
五皇子洛尘,身材魁梧异常,虎背熊腰,站在那里便如一尊铁塔,比洛宁高了将近一个头。
他面容粗犷,古铜色的皮肤上带着多年军旅生涯留下的风霜印记,浓眉大眼,顾盼之间自带一股尸山血海中闯出的悍勇煞气。
听到洛宁的问话,他猛地一挥手,仿佛要将眼前碍事的寒气一巴掌拍散,声若洪钟地骂道:“tNd!大哥你也忒瞧不起人了!这点小风小雪算个卵毛!正好给老子手底下那帮小崽子们紧紧皮,别tmd一天到晚光想着钻营取巧、混吃等死!倒是大哥你,细皮嫩肉的,这北风刮起来跟tm刀子剜肉似的,你可别硬撑着,万一冻出个好歹来,回头父皇问起,老子……啊呸,弟弟我可没法交代!”
他话语粗鄙不堪,NNd、tmd、tNNd等污言秽语如同标点符号般镶嵌在每一句话里,浑然天成。
然而,那双炯炯有神的虎目中,偶尔闪过的精光却显示出他并非表面看上去那般有勇无谋,只是性情使然,不屑于虚伪辞令。
在波谲云诡的皇室中,唯有那位性情宽厚、与他脾性相投的七皇子,能让他真心相对。
洛宁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厌恶与冰寒,但面上那副温和从容的面具却戴得稳稳当当,仿佛完全没听到那些不堪入耳的词汇,微笑道:“五弟性情直率,为兄自是知晓。为兄虽不似五弟这般……嗯,体魄强健,勇冠三军,但也绝非纸上谈兵之辈。此番北境蛮族骤然发难,聚众数十万,来势汹汹,父皇将北寒关这千斤重担交予我二人之手,既是对我等的信任,亦是严峻的考验。还望五弟能与为兄摒弃前嫌,同心同德,共御外侮。这不仅关乎你我个人荣辱,更关乎身后万里河山之安危,亿万黎民之存续。” 他言辞恳切,句句不离家国大义,巧妙地将个人的野心与算计隐藏在煌煌正道之下。
洛尘不耐烦地掏了掏被风吹得发痒的耳朵,又用力拍了拍胸前冰冷的金属护心镜,发出“哐哐”的沉闷响声,粗声粗气地应道:“NNd,大哥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有老子这口刀在,那些不知死活的蛮子有一个算一个,都tm别想活着摸到关墙!正好拿他们的狗头,给老子麾下的儿郎们祭旗开刃,多攒点军功,回头也好跟老七好好喝一顿,吹吹牛逼!”
他眼中燃烧着纯粹而炽烈的战意,对于沙场建功有着近乎本能的渴望。
与此同时,他识海之中,一股灼热、狂暴且带着污言秽语般精神污染气息的力量也在隐隐躁动,那是他的契约灵兽——山膏!其“秽言凝瘴,毒蚀心神;恶语如刀,噬魂裂胆;丹火滚雷,焚山煮海”的诡异能力,与洛尘这混不吝的性情简直是天作之合,在战场上往往能起到意想不到的奇效。
洛宁看着身旁这位勇猛绝伦、却言语粗野、看似毫无心机的五弟,心中冷笑连连,面上却不露分毫。
他之所以主动向父皇请缨,亲临这苦寒凶险的北境,抵御蛮族、建立功业固然是目的之一,但更深层的算计,却远不止于此。
如今朝堂之上,立储之争已呈白热化,若能在此战中不仅击退蛮族,更能借此良机,让某些对自己有威胁的竞争对手“恰到好处”地折损于此……
那么,通往东宫,乃至那至高权柄的道路,无疑将平坦许多。
老五洛尘,勇猛无双,是一把好刀,但也是一把容易伤到自己的双刃剑,用得好了,是清除障碍的利器;用不好,或者到了需要的时候,也未尝不能成为一枚……可以舍弃的棋子。
……
北寒关外,百里之遥,叛军联营深处,巨大的狼首王帐之内。
与关墙上那种浸入骨髓的肃杀与冰冷截然不同,王帐内燃烧着数十个巨大的青铜炭盆,跳动的火焰驱散了北地的酷寒,使得帐内温暖如春,甚至有些燥热。
空气中混杂着烤全羊油脂滴落火炭发出的滋滋焦香、烈性奶酒的醇厚气息,以及蛮族战士身上特有的、混合着皮革、汗液与血腥的粗犷味道。
主位之上,铺着一张完整的、毛发油光水滑的白熊皮,端坐着此次北境叛乱的核心人物——蛮王乌木剌。
他身形壮硕得如同人立而起的巨熊,虬结的肌肉几乎要将身上的雪狼皮裘撑裂,脸上涂满了象征力量与杀戮的靛蓝色神秘战纹,一双眼睛开阖之间,凶光毕露,宛如时刻准备择人而噬的荒原头狼。
帐下,一名穿着略显宽大、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中原儒生服饰的瘦小男子,正谦卑地躬着身子,小心翼翼地禀报着。他眼神闪烁不定,既有对权力的谄媚,也隐藏着毒蛇般的精明与算计。
“伟大的蛮王,属下敢以性命担保,情报千真万确!” 瘦小男子声音尖细,却带着十足的把握,“如今坐镇北寒关的,正是洛国皇帝的两个儿子,大皇子洛宁和五皇子洛尘!那五皇子洛尘,是个不折不扣的莽夫,空有一身蛮力,性格暴躁易怒,一点就着,只要我们派人日夜在关前辱骂挑衅,专挑其痛处,用最污秽的语言攻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必能激得他丧失理智,贸然出关!而大皇子洛宁,此人虽心思缜密,工于心计,但正因为想得太多,往往顾虑重重,行动迟缓,且此人私欲极重,绝非与那洛尘铁板一块。我们只需双管齐下……”
乌木剌粗鲁地抓起面前烤得外焦里嫩、香气四溢的羊腿,毫不客气地撕咬下一大块肉,狼吞虎咽地咀嚼着,油脂顺着嘴角流下,含糊不清地打断道:“说重点!老子不想听那么多弯弯绕绕!”
瘦小男子吓得一缩脖子,连忙谄笑着加快语速:“是是是!蛮王英明!属下意思是,我们一边派人骂战,激洛尘出战,一边派机灵的手下混入关内,散播谣言,就说大皇子洛宁想借我们蛮族的手除掉五皇子,好独吞平定北境的泼天大功!他们兄弟俩本来就不和,这么一来,必定互相猜忌,内乱一生,这北寒关……嘿嘿,说不定就能让我们轻易拿下!到时候,关内堆积如山的粮草军械,还有后面那些富得流油的城市、白花花的女人,可就都是大王您的了!”
乌木剌听着,凶戾的眼睛微微眯起,盯着炭盆中跳跃的火焰,粗壮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铺着厚厚熊皮的座椅扶手。
帐内一时只剩下火焰的噼啪声和他沉重的呼吸。半晌,他猛地将啃得精光的骨头狠狠扔进火盆,溅起一蓬火星,发出一阵低沉而充满野性欲望的狂笑:“好!好计策!就按你说的办!老子倒要看看,这两个细皮嫩肉的皇子,能扛得住几轮折腾!要是真能兵不血刃拿下北寒关,老子记你头功!赏你黄金千两,牛羊五千头,再赏你十个最水灵的中原娘们!”
“多谢蛮王!属下愿为蛮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瘦小男子激动得浑身发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首。
王帐之内,炭火熊熊,映照着一张张被贪婪、杀意和野心扭曲的面孔。
一场针对北寒关的冰冷阴谋,伴随着关外愈发猛烈的风雪,正式启动。
而此刻,正跋涉在前往北寒关路途上的欧阳墨殇一行人,尚不知晓,他们即将踏入的,并非一个安全的避风港,而是一个汇聚了帝国权谋、兄弟阋墙、种族存亡与未知危险的巨大风暴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