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已至,风雪癫狂。
北寒关外,黑色的死亡潮水狠狠撞击在玄黑色的城墙之上,发出沉闷如雷的轰鸣。
霎时间,整个天地仿佛只剩下两种声音——蛮族如同野兽般的疯狂嚎叫,以及守军沉默却坚定的抵抗嘶吼。
鹅毛般的雪片被狂风裹挟,拍打在冰冷的甲胄和滚烫的血肉上,瞬间融化成浑浊的血水,又被新的寒意冻结。
“放箭!”
城墙上,军官声嘶力竭的吼声被淹没在更大的喧嚣中,但训练有素的洛国弓弩手们,依旧凭着肌肉记忆和微弱的火光,将一波波密集的箭雨倾泻而下。
破甲重箭带着凄厉的尖啸,穿透风雪,射入下方汹涌的人潮,带起一蓬蓬血花和短暂的惨叫。
但更多的蛮兵顶着简陋的木盾、甚至同伴的尸体,悍不畏死地向前涌来,他们眼中闪烁着野兽般的红光,口中呼出的白气与血腥味混杂,形成一片令人作呕的雾霭。
巨大的攻城云梯在无数蛮兵的推动下,如同迟缓的巨兽,艰难地碾过积雪和尸体,发出“嘎吱嘎吱”令人牙酸的声响,缓缓靠上城墙。
守军怒吼着,将早已准备好的滚木礌石如同雨点般砸落,沉重的撞击声和骨骼碎裂声不绝于耳。
炽热的火油和金汁从墙头倾泻而下,触物即燃,沾身即烂,瞬间在城下制造出一片凄厉的人间炼狱,焦糊味、恶臭和浓郁的血腥气直冲云霄,连狂暴的风雪都无法完全掩盖。
战争,在这一刻露出了它最原始、最残酷的獠牙,生命在这里卑贱如草芥。
然而,在这凡俗士兵血肉相搏的战场上空,另一场更为惊心动魄、决定战局走向的较量,也同步展开。
只见在双方军队交锋最为激烈的半空区域,仿佛有一种无形的默契,灵力光芒骤然爆闪,形成了一个相对独立的战圈。
近二十道身影悬浮于空,周身灵力澎湃,引动着天地能量,彼此气机死死锁定,逸散的能量波动使得周围的雪花都为之避让、蒸发。
他们身上闪耀着不同属性的灵力光辉,或厚重如山,或凌厉如金,或汹涌如水,或炽烈如火,或灵动如风——这是纳神境修炼者将契约灵兽的力量融入自身灵力后的体现,虽无法召唤虚影,但其灵力特性已深受灵兽本源影响,威力远超气海、天罡。
洛国一方,以大皇子洛宁和五皇子洛尘为首,约有八九名纳神境修炼者。
洛宁周身环绕着水蓝色的磅礴灵力,那灵力隐隐呈现出蟠龙翻腾的意境,引动周遭水汽,化作滔天巨浪般的冲击席卷向对手——正是蕴含蟠龙之力的云水同潮之术!
虽无龙影,其势却如龙怒。
另一侧,洛尘怒吼连连,赤红色的灵力如同沸腾的岩浆在他体表奔涌,散发出灼热与一种扰人心神的气息,仿佛山膏的暴戾与污秽已融入其力量本源。
他双拳挥出,道道赤红火球与扭曲的雷霆混合,带着【丹火滚雷】的狂暴与【秽言火瘴】的精神侵蚀,疯狂砸向敌人。
其余洛国修炼者亦是各显神通,灵力或凝冰霜,或化金石,或御风气,虽无灵兽形影随行,但其力量特性无不彰显着所契约灵兽的痕迹,死死抵挡着蛮族修炼者的进攻。
蛮族一方,同样有近十名相当于纳神境的强者,他们契约北境凶悍灵兽,灵力或带着雪原巨狼的撕扯锋锐,或蕴含着冰霜妖熊的沉重寒意,或引动嗜血雷鹰的狂躁雷霆。
灵力对撞的爆炸声如同夏日闷雷,连绵不绝,各色光芒疯狂闪烁,将这片雪夜战场映照得光怪陆离,逸散的能量冲击偶尔会波及到下方的普通士兵,瞬间便能清空一小片区域,留下焦黑的坑洞或冰封的残肢。
乌木剌并未亲自加入这修炼者的战团,他站在后方一座临时垒起的高台上,如同一座移动的肉山,冷漠地注视着天空的战况。
他是玄丹境,气息远比纳神境沉稳厚重,体内灵力如江河奔涌,已然开始凝聚玄丹雏形,举手投足间引动的天地能量更为庞大。
但他似乎在等待,等待洛国修炼者灵力不继露出破绽,或者等待城墙防线被普通士兵用命堆破的那一刻。
他的目光,更多是投注在喊杀声最激烈的西门城头,那里,他的士兵正如同潮水般,沿着无数云梯,疯狂向上攀爬,守军的防线已经摇摇欲坠。
……
关内,那间废弃的土坯房中。
欧阳墨殇静静地看着窗外那如同炼狱般的景象,听着震耳欲聋的厮杀声和能量爆炸声。
他的眼神,从最初的冷静观察,渐渐泛起了一丝波澜。风雪从破开的窗户卷入,带来刺骨的寒意和浓重的血腥,吹动他额前的碎发。
他来自地球,那里虽有纷争,但何曾见过如此赤裸裸的、以万千生命为赌注的冷兵器战场?断肢残臂,脏腑横流,生命如烟花般短暂绽放又熄灭……眼前的血腥与疯狂,冲击着他来自和平年代的认知。
然而,他的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浮现出另一幅画面——那是镇国公府,欧阳朔海虽严肃却暗含关切的眼神,秦岚心温柔絮叨的叮嘱,那份他前世作为孤儿从未体验过的、真切切的亲情温暖。
还有这洛国的山川河流,市井烟火,虽然他只接触了冰山一角,但这份安宁的背后,正是由无数如同眼前这些守军一样的人,在默默守护。
“家园……” 他低声咀嚼着这两个字。在地球,他无家可归;在这里,他有了父母,有了一个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
尽管他心思深沉,对陌生人戒备,但内心深处,这份失而复得的温情,是他绝不容许被践踏的底线。
为国?或许谈不上,他对洛国并无多深的归属感。
为家?是了。守护那个给了他温暖的小小港湾,守护这份来之不易的亲情,便是他此刻无法再置身事外的理由。
至于其他……他欧阳墨殇行事,何需向他人解释?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心神彻底沉入识海,来到了那方独属于他的世界——《山海录》。
世界树依旧巍峨,散发着柔和神辉,枝叶仿佛贯通了虚无。
他没有惊动在树下静修的玉琳琅、循光与梦影,也没有呼唤在别处栖息的其他伙伴。他的目光,投向了世界树那仿佛触及天穹的最顶端。
在那里,悬浮着一柄刀。
通体漆黑,样式古朴,刀身线条流畅而冰冷,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墨羽。
他心念一动。
下一刻,外界,废弃土房内。欧阳墨殇猛然睁眼,右手指尖在虚空轻轻一划,仿佛拉开了一道无形的帷幕。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灵力狂暴的涌动。仿佛只是从另一个层面,自然而然地,抽出了一抹极致的“黑”。
墨羽,已然在手。
刀身沉寂,刀灵仍在沉睡。但那股内敛的、仿佛连时光都能斩断的锋锐之意,却让周遭飞舞的雪花在靠近刀身三尺时便悄然湮灭,空气似乎也凝滞了一瞬。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这柄父亲所赠、如今已截然不同的黑刀,指节微微收紧。随即,一步踏出!
没有走门,他的身形如同鬼魅般,直接穿透了残破的土墙,出现在了风雪交加、杀声震天的外界。冰冷的空气夹杂着血腥扑面而来,他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他并未立刻冲向最高处的修炼者战团,而是身影几个闪烁,施展【青影游】,身形如水中游鱼,又似天上惊鸿,在混乱的战场边缘留下道道残影,悄无声息地来到了西门城墙附近,一处蛮兵攻势尤其凶猛、守军已然岌岌可危的段。
那里,一架格外巨大的、包裹着铁皮的攻城云梯已经牢牢搭上城头,数十名身材格外魁梧、身披重甲、图腾纹面狰狞的蛮族勇士,正如同嗜血的野兽般咆哮着向上攀爬,城墙上守军的箭矢和滚石砸在他们厚重的铠甲上,只能留下浅痕,难以造成致命伤害。
一名蛮族纳神境修炼者,正悬浮在云梯旁,周身环绕着冰蓝色的刺骨灵力,不断挥掌拍出,道道蕴含着冰霜妖熊寒力的冰息轰击在城墙垛口,冻结守军动作,压制火力,为攀登的蛮兵创造机会。守军在这段城墙已经死伤惨重,防线眼看就要被突破。
欧阳墨殇目光锁定那名蛮族修炼者以及那架如同毒蛇般攀附在城墙上的云梯。
他背后,光影悄然流转,一青一赤两对华美而神秘的羽翼——【比翼同飞】无声无息地展开。
羽翼流光婉转,边缘仿佛有细碎的光羽飘散,轻轻扇动间,便托着他的身形,缓缓升空,脱离了下方血腥的泥沼。青赤双翼在昏暗混乱的战场背景下,显得格外醒目而诡异。
他的动作并不快,甚至带着一种闲庭信步般的从容。周身只有天罡境九重的灵力波动隐隐流转,与天空中那些纳神境强者澎湃的灵力光辉相比,显得微不足道。
没有契约灵兽的力量特征显现,他仿佛只是一个依靠特殊飞行武技升空的低阶修士。
然而,当他静立于虚空,手持那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墨羽黑刀时,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心悸的孤高与神秘感,却自然而然地弥漫开来。仿佛他并非此界之人,而是来自更高维度的观察者,或是……裁决者。
那名正在不断挥出冰蓝灵力的蛮族修炼者,最先感受到了这股异常的气息。他猛地转头,看到了静立虚空、羽翼轻扇的欧阳墨殇,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不定。
他从未见过此人,对方灵力等级明显低于自己,也无灵兽力量外显的特征,但那柄黑刀和那双平静得如同万古寒潭的眼睛,却让他灵魂深处升起一股强烈的警兆!
欧阳墨殇没有理会对方惊疑的目光,他甚至没有去看那些即将爬上城头的蛮族重甲兵。他只是缓缓抬起了手中的墨羽,刀尖遥指那名蛮族修炼者,以及其身后那架巨大的攻城云梯。
他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战场上所有的喧嚣与爆炸声,清晰地回荡在这一小片区域每一个生灵的耳边,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与决绝,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此路,不通。”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手腕微动,墨羽看似随意地向前一划。
没有华丽的刀光,没有震耳的轰鸣。
只有一道细微的、仿佛空间本身被无声裁开的黑色细线,悄然掠过虚空。
那黑色细线过处,连光线都似乎被吞噬、扭曲,留下一种万物终结、归于沉寂的意蕴——正是【岁暮终章】的力量附着于墨羽极致的锋利之上!
那道黑色细线,首先触及了蛮族修炼者轰出的磅礴冰蓝灵力。
足以冻结钢铁、蕴含着狂暴寒气的灵力洪流,在接触到黑色细线的刹那,如同烈阳下的冰雪,又像是被无形橡皮擦去的痕迹,无声无息地从中断裂、消散,连一丝能量涟漪都未曾激起。紧接着,黑色细线掠过了那蛮族修炼者本人。
他脸上的惊疑瞬间化为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他想要挣扎,想要嘶吼,想要催动全身灵力抵抗,却发现自己连同周身澎湃的灵力,都在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消失”。
不是破碎,不是死亡,而是如同他和他的一切力量,都被从“存在”的层面直接“削减”、抹除!没有鲜血喷溅,没有神魂逸散,他就这样凭空不见了踪影,仿佛从未存在于这个世界。
黑色细线并未停止,继续向前,轻描淡写地划过了那架巨大的、需要数十人合抱的攻城云梯。
精铁打造的钩爪、坚韧无比的百年巨木、上面攀爬着的狰狞蛮兵……在附着【岁暮终章】之力的墨羽刀锋下,如同遇到了划定终点的界限,无声无息地断裂、消失。
那架巨大的云梯,从中部开始,凭空缺失了一大截,断口处光滑如镜,映照着周围跳动的火光和惊恐的面容。
上半部分带着上面攀爬的数十名蛮兵,失去了支撑,轰然向后倒塌、砸落,引起下方一片混乱与惊恐绝望的尖叫。
做完这一切,欧阳墨殇依旧静立虚空,墨羽斜指下方,青赤羽翼在身后缓缓扇动,荡开周遭的风雪与血腥。
他周身依旧只有天罡境的灵力波动,但那种挥手间“抹除”纳神境修炼者和攻城重器的绝对力量,以及那份深不可测的平静,却让下方所有看到这一幕的蛮兵,从灵魂深处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与恐惧,仿佛看到了天敌。
他如同一位无声的守护神,突兀地出现在这血腥的战场,以最直接、最霸道的方式,宣告了他的立场。
此路,不通。
此城,由我暂守。
混乱的战场上,似乎出现了一刹那的凝滞。无数道目光,带着震惊、恐惧、疑惑与一丝绝处逢生的希望,投向了那个静立虚空、手持黑刀、背展双翼的神秘身影。
欧阳墨殇的目光,则越过了下方惊恐的蛮兵,投向了更远处,那片修炼者激战正酣的空域,以及更后方,那个如同山岳般矗立、此刻终于将冰冷目光投注过来的蛮族统帅乌木剌。
他能感觉到,一道带着玄丹境厚重威压的视线,如同实质般落在了自己身上。
但他体内【无惧之心】微微流转,将那足以让天罡境修士崩溃的威压视若无物。
他知道,真正的挑战,或许才刚刚开始。但为了身后那片土地上的那份温暖,他已然拔刀。
无怨,亦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