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熟悉的、标志着空间转换完成的跃迁震动彻底平息下来的瞬间,一股难以用任何已知感官词汇准确描述的、极其强烈的“恶臭”,便如同拥有生命和意志的粘稠液体,无视了便利店外围那层本应隔绝万物的能量护盾,以一种近乎诡异的渗透方式,强行涌入了船内每一个生命体的感知领域之中。
那绝非物理意义上、作用于嗅觉器官的腐败气味。这是一种更为根本、更为可怕的“概念”层面的腐烂气息。它仿佛是由无数种曾经辉煌、如今却已崩溃的宇宙法则碎片,各种失控、衰变、失去活性的能量残渣,以及来自不同维度、不同世界的物质与精神遗骸,在漫长到近乎永恒的、无序的混合、分解与终极衰败过程中,共同散发出的、一种充满了绝望与终结意味的“信息素”。这气息直接作用于灵魂,让每一个感知到它的存在,都从生命本源深处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想要呕吐的生理与心理双重不适。
便利店的自动门,仿佛也无法承受这种概念层面的污染,发出了一声沉闷而艰涩的“嘎吱”异响,听得人牙酸。
众人强忍着那股源自灵魂深处的不适感,聚集到玻璃门前,望向外部。映入他们眼帘的,便是这个被标记为“垃圾场”的世界的全貌。
这里没有传统意义上澄澈或阴霾的天空,也没有坚实或松软的大地。
展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个如同患有严重恶性肿瘤般、在混沌之海这片“羊水”中无限增殖、膨胀的、巨大到望不见边际的、“残骸集合体”。它更像是一个由无数世界尸块强行缝合而成的、漂浮在虚无中的超巨型畸形星球,或者说,一个宇宙尺度的垃圾填埋场。
视线所及之处,充满了荒诞而悲凉的景象:一座属于某个蒸汽朋克文明的、直径堪比山脉的巨型传动齿轮,大部分结构已被厚厚的、呈现出暗红色的锈迹彻底覆盖,如同罹患了金属版的麻风病。几条属于某个生物科技世界的、粗壮无比且布满了吸盘的巨大触须,早已失去了所有水分与活性,变得如同风干的化石,却又以一种诡异的、缠绕绞杀的姿态,死死地勒在那锈蚀的齿轮之上,仿佛两者在毁灭前夕曾进行过一场至死方休的搏斗。而在那齿轮中央的轴孔处,一座明显来自高魔世界的、装饰着精灵符文与秘银线条的魔法高塔尖顶,如同被巨人随手插进的牙签,歪歪斜斜地刺穿出来,塔顶那颗本该汇聚着磅礴魔力的水晶,如今黯淡得如同蒙尘的玻璃,其表面竟密密麻麻地爬满了某种正在缓慢蠕动、以残余魔法能量为食的、散发着微弱磷光的“符文虫”。
将目光投向更深远的地方,能看到一艘坠毁的、由纯粹灵能构筑而成的星际战舰的庞大骨架,那骨架如同某种史前巨兽的化石,散发着冰冷的、非物质的质感。而在这灵能骨架的巨大缝隙之间,却又匪夷所思地塞满了无数破碎的、失去信仰之力的神只雕像,断裂的、灵气尽失的修真飞剑,以及大片大片失去了所有光泽与威能、如同普通石块般灰暗的远古龙鳞。
这里的一切,无论是机械、生物、魔法还是灵能造物,都处于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半死不活”的临界状态。它们没有被“集团”的格式化程序彻底湮灭成虚无,却也永久地失去了所有的生机、活力与昔日的荣耀。它们只是作为“失败”与“无用”的证明,作为被丢弃的“垃圾”,聚集于此,在一种近乎永恒的时间尺度里,极其缓慢地、持续不断地释放着自身最后所蕴含的、充满了怨恨、不甘、绝望与愤怒等负面情绪的“信息余热”。这片空间本身,就是一个巨大无比的、正在缓慢腐烂的伤口。
**警告:检测到环境存在超高强度、复合型‘信息污染’。强烈建议立即开启最大功率精神屏蔽滤网。** 7-34那平板的电子音发出了急促的警报,蓝色的警示灯在控制台上闪烁。
但它的警告,终究是晚了一步。
那些从无数“垃圾”残骸中散发出的、无声却无比强烈的“精神回响”,如同无数条隐形的、带着倒刺的毒蛇,已经悄无声息地穿透了便利店初生的、尚不完善的防御场,开始疯狂地侵入、啃噬着船内每一个具备意识个体的脑海。
“为了……自由……蒸汽之心……永不……熄灭……”一个充满了金属摩擦质感、却又带着无尽疲惫与最终绝望的叹息声,仿佛从那个巨大的锈蚀齿轮的每一个气孔中幽幽传来。
“基因的……枷锁……终究……无法……挣脱……”那几条石化的巨大触须内部,似乎回荡着一阵阵低沉而痛苦的、属于亿万被改造生命体的集体悲鸣。
“神……背叛了我们……魔法……是个……谎言……”那座歪斜的魔法高塔,仿佛一个被抽走了所有希望的垂死老者,在持续不断地发出微不可闻却又清晰可辨的低声哭泣与控诉。
这些声音,并非通过空气振动传播的真实声波,它们是那些在此地沉沦、逝去的无数反抗者们,在最终时刻,将他们最深刻的执念、最沉重的失败感、最彻底的绝望,如同诅咒般,烙印在了这些与他们一同毁灭的“遗物”之中,所形成的、永恒不散的精神印记。这些回响如同无数根冰冷而细小的精神探针,持续不断地、从四面八方刺向林寻等人的意志壁垒,试图将同样的绝望与虚无,注入他们的灵魂核心。
“闭嘴!都给我闭嘴!”库奥特里被这些无孔不入的负面回响激怒了,他感到自己刚刚燃起的斗志正在被侵蚀。他猛地发出一声如同惊雷般的怒吼,周身那纯粹而野蛮的战意如同实质般迸发出来,形成一圈灼热的、无形的精神气浪,暂时性地将周围最为密集的负面回响强行推开、震散。
然而,这片“垃圾场”实在太大了,沉积的失败者执念也实在太多了。库奥特里的怒吼如同投入泥潭的石子,仅仅激起了片刻的涟漪。更多的、更浓郁的、更扭曲的绝望回响,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从更远处、从更深层的残骸堆中前赴后继地涌来,无穷无尽,仿佛要将这艘新来的、还带着“生者”气息的小船彻底淹没。
这里,本质上就是一个由无数失败者亡魂组成的、永无止境的绝望合唱团。它们日复一日,夜复一夜,永不停歇地,用各自不同的声调与方式,反复咏唱着同一首永恒的主题曲——“徒劳”。用它们的存在,向每一个新来者证明,反抗毫无意义,最终一切都将归于此处,化为无声的锈蚀与悲鸣。
就在林寻等人竭力抵抗着这精神层面的狂潮,思考着下一步该如何行动时,不远处,一堆由扭曲的破铜烂铁、断裂的缆线、破碎的晶体和不明有机质残骸混合堆积而成的、如同小山般的垃圾堆,突然毫无征兆地、发出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紧接着猛地动了一下。
一个身影,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仿佛每个关节都已锈死的滞涩感,从垃圾堆的顶端,缓缓地坐了起来。
那是一个根本无法被归入任何已知生命或机械图鉴的诡异生物。它的左半边身体,完全是由老旧的、布满了油污和锈迹的机械义体构成,一只眼睛是不断闪烁着黑白雪花点的老旧摄像头模组,左臂的末端则是一只巨大而沉重、沾满了不明污垢的工业用液压钳,开合间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而它的右半边身体,却是某种覆盖着暗沉甲壳、带有几丁质光泽的有机组织,一只属于节肢动物的、布满了刚毛的附肢无力地垂落在身侧。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生命形态,以一种粗暴且不稳定的方式强行拼接在一起,接口处还能看到粗糙的焊接痕迹和不断渗出粘液的生物组织。
这个诡异的“拾荒者”似乎刚刚从某种沉睡或待机状态中苏醒。它那只不断闪烁雪花的摄像头眼睛,机械地转动着,最终锁定了悬浮在不远处、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显得过于“干净”和“完整”的7-便利店,以及从那艘船上持续散发出的、充满了“活力”与“反抗意志”的“混沌圣歌”的波动。
它的摄像头镜头,仿佛自动对焦般伸缩了一下,发出轻微的“滋滋”电流声。然后,它那张由金属板和甲壳拼凑而成的、扭曲的脸上,肌肉(或者说仿生肌肉与机械传动装置)极其不协调地抽动了一下,形成了一个清晰可辨的、充满了麻木与鄙夷的、“嘲讽”表情。
“歌……”一个嘶哑、干涩,仿佛由无数生锈的齿轮和砂纸般的声带摩擦共同作用发出的声音,从它那半机械半生物的喉咙里艰难地挤了出来,“……又来了一艘……会唱歌的船。”
它用那只巨大的、沾满污秽的液压钳,动作僵硬地指向不远处一片相对空旷的区域。那里,静静地躺着一艘已经彻底熄火、失去了所有能量反应的星舰残骸。那星舰的造型优雅而充满科技感,但此刻半个船身都被一种灰白色的、如同珊瑚般的结晶体所覆盖、吞噬,显得死气沉沉。
“看到了吗?”拾荒者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那艘船……以前……也唱得……很大声。他们唱的是……‘星辰大海’……是‘自由航行’。”它顿了顿,液压钳的尖端指了指自己那条由金属和管线构成的左腿,其中一截关节明显是后来更换的,风格与整体格格不入,“现在……它的船员……成了我左腿的……备用零件。”
它又缓缓移动液压钳,指向另一个方向。那里矗立着一具巨大的、只剩下金属骨架的类人形机甲,胸腔部位完全塌陷,头部不翼而飞,如同一个被踩扁的易拉罐。
“那个……大家伙……”拾荒者继续说道,“它以前……会吼。吼着什么……‘正义’……‘勇气’……‘为了帝国’。”它的摄像头眼睛扫过机甲残骸那空洞的胸腔,里面似乎有微弱的、如同萤火虫般的生物光点在移动,“现在……它的驾驶舱里……住着一窝……专吃能量线路的……铁锈蠕虫。味道……还不错。”
这个自称为“拾荒者”的混合体生物,用它那只相对完好的、属于有机体的右手,动作迟缓地指了指自己胸腔偏左的位置。那里,透过半透明的甲壳和金属缝隙,可以看到一颗正在以极其缓慢、仿佛随时会停止的频率闪烁着暗红色光芒的、不知是从哪个世界、哪台设备上拆解下来的老旧能量核心,正替代着心脏的功能,维持着它这不伦不类的存在。
“歌声、吼叫、理想、主义……信仰、荣耀、爱……”它逐字逐句地说着,语气中没有任何情感,只有一种看透一切的、深入骨髓的麻木,“在这里……都是最好的……燃料。能让我们这些……早就该死的‘垃圾’……多活一天……或者……一个周期。”
它再次将那只冰冷的摄像头眼睛,聚焦在便利店里的众人身上,那闪烁的雪花点仿佛构成了某种怜悯的图案,但那怜悯,是针对飞蛾扑火般的愚蠢。
“你们的歌……很好听……很‘新鲜’。”它评价道,仿佛在评估一件商品的成色,“能量……很充沛。应该……能值个好价钱。”它顿了顿,液压钳发出“咔嚓”一声轻响,完全张开,露出了内部狰狞的卡齿。
“是自己……把‘引擎’……和‘核心’……交出来……”它发出了最后通牒,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还是……等我们……来拆?”
仿佛是为了印证它的话语,随着它话音的落下,周围那些原本死寂的、如同坟墓般的“垃圾山”里,接二连三地传来了各种响动。一个又一个奇形怪状、散发着同样绝望与腐朽气息的“拾荒者”身影,如同从沼泽中浮起的尸体,缓缓地站了起来。
有拖着门板大小、刃口崩裂的巨斧,身体由无数块不同风格、不同时代的魔法铠甲碎片强行拼凑而成的怪物;有身体上插满了各种型号的数据接口、线缆如同触手般在身后舞动、半人半服务器的硅基改造人;有驾驭着由不知名巨兽骨骼和废弃金属焊接而成的、行走时发出刺耳摩擦声的坐骑,眼神空洞如同玻璃珠的灵能者遗民……
他们曾经或许都是战士,是探索者,是某个世界的英雄或魔王。但此刻,他们只有一个共同的身份——被这片“垃圾场”彻底同化、吞噬了的、昔日的失败者。他们眼中不再有任何理想的光芒,心中不再有任何燃烧的火焰。唯一驱动他们行动的,只剩下最原始、最赤裸的生存本能——从每一个新来的、还未被完全“腐蚀”的“垃圾”身上,拆解下尚且“新鲜”、尚有能量的部分,来维系自己这具早已腐朽、毫无意义的躯壳,进行着日复一日的、绝望的苟延残喘。
“集团”精心布置的陷阱,在这一刻,终于向林寻他们展露出了它最狰狞、也最恶毒的核心面目。
它根本不需要亲自下场,动用那些代表着绝对秩序的“清除程序”或“指挥家”。它只需要创造出这样一个完美的、自我维持的绝望生态系统,让那些已经被它击败、同化的“失败的混沌”,去自动地、持续地吞噬、分解任何新生的、试图挑战它的“混沌”。
让绝望,去扼杀希望。